于是田总管走近公告板一些,手比左下栏位的几排较小黑字,回首说道:“叶家武将的任务,一般情况下都是庄主亲自指定,若然庄主出外,则由第一家臣暂代。任务内容包罗万象,可能是擒拿盗贼、攻寨杀匪之类,也可能是保护商旅、协助护镖之事,总之有人求援,庄主认可,这事就由叶家接下了。”微一停声,又道:“不同的任务当有不同的难度,因而顺利成事后,亦会酌情给予武将不同的记点,不过正因任务种类繁多,难以一一细订标准,所以关于任务配点,只公告出一些大原则来,以供参考,至于事成之后,实际记功多少,仍是由庄主与家臣讨论后决定,不过总不离这大原则太远的。” 于展青走上前去,盯瞧了田总管手比之处,见着上头第一排字写着:“叶家武将计功之则,凡出任务者皆得一点,单趟路程需过三天者另予一点。”再顺着瞧去,见着后头几排字又分别写到:“护送良民者一点;协助保镖者二点;擒拿盗贼者三点;捕获淫犯者四点;缉入劫匪者五点;援救人质者六点;诛杀地字级要犯者十点;诛杀人字级要犯者十五点;诛杀天字级要犯者三十点。” 于展青一面阅读,一面心想:“这些大原则定得还算合理,如援救人质之得点,还较缉捕劫匪更高,等于正面鼓励了武将遇匪掳人时,需得力求人质平安,而非一味将心思放于杀敌上。不过……这天、人、地三级要犯指的却是什么?居然性命这样地价值连城?”于是开口问道:“田先生,这天、人、地三类要犯,是否另有详列名单?既然配点这样大方,想必他们的性命定不好取,绝非一般匪类能比了。” 田总管点头道;“确实这三级要犯都有名单,而且愈是上级人数愈少,难度却也愈高。”语毕,走向角落边一个三层小柜,从最上一层取出一只薄册来,回走说道:“三级要犯的名册,分别置在这三层格子里,于少侠之后可以再行研究,我便先拿出其中人数最少的天字级要犯名单来,让于少侠瞧瞧新鲜。”说着已将薄册递给了于展青。 于展青接过名册,一面翻开封皮,一面喃喃语道:“这名册页数不多,莫非上头尽是记载些罕世的大恶人?”嘴上说着,眼上已是浏览起了其中内容,当场差点没有咬到自己舌头,只因他竟瞧见首页如此写道:“天字级第一要犯,神天教教主鬼狱阎罗程雪映,犯下毒宗灭门案、巨龙谷灭谷案、黑鹰寨灭寨案、红帮灭帮案……四十多件血案,总计杀害二千余人命。” 瞧至此处,于展青险些错愕地下巴都掉下来,却仍强自镇定,故作惊奇地问道:“啊……这天字第一号真是夸张,两千多条人命是怎么杀的?莫非每日茶余饭后,便顺手杀个活人消遣消遣?” 田总管不知于展青心中何想,还道他是久居偏远,不悉江湖事态,于是大方解说道:“喔…….那个人阿,他是北方魔教教主,众多惨案虽然不一定是他亲自下手,可他身为一教之主,号令群魔,教唆杀人与亲手夺命,原也没太大差异,所以只要发生凶手不明的血案,有迹证显示可能是神天教众干的,这些人命,就通通算在他教主头上了。” 于展青表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故作理解道:“喔……原来如此,难怪累积了这样多人命,怪只怪他们杀人不留活口,动不动给人家灭门灭寨的,最后谁会知道确实下手的是谁呢,反正通通算在教主头上,就定不会错了。”实际内心却颇有怨词,暗暗唸道:“不过你们名门大庄,追案查证能不能确实一点,四十多件血案当中,真正神天教人下手的,还不足一半,错误率未免太高!如这上面所载红帮血案、云山洞惨案,就跟神天教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是所有死全家的惨案,都一定是神天教所犯的呀……”眉尾一挑,目光一沉,更想:“还有……鬼狱阎罗这难听的称号是谁取的?神天教主再要杀人,第一个也该先宰了他。” 于展青一面心中碎唸不已,一面已是浏览到后边几页,且瞧且想:“天字级第二要犯,神天教副教主霸王拳严莫求……嘿,那老鬼若知道自己不仅当不上教主,便连天字级恶人榜,都只落得个排名第二,一定气得七窍冒烟。”续翻下去,又暗道:“恶人榜中间隔了个铜筋铁体高由真后,再下去又是神天教的要员荣登了,暮野苍狼齐默然、玉面蛇蝎林媚瑶、魅影煞星夏紫嫣……通通榜上有名。不过……凡神天教人的名字前头,都有用一红笔注记,那是什么意思?” 于展青忍不住问道:“田先生,我瞧这天字要犯名册中,九成都是神天教的成员,虽说神天教过去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不过近几年该教与正道之间,似乎都还相安无事,我还以为,叶家庄没要对神天教兴战了呢。” 田总管没瞧出于展青冷静面容底下,所隐藏的一丝尴尬,却是认真答道:“确实最近几年,神天教行事变得十分低调,尤其鬼狱阎罗程雪映上任后,似乎将整个魔教的作风做了极大转变,十年以来不曾对正道名门侵犯威胁过,而仅挑些边缘势力下手,所以庄主几次召开大会,与众位武林同盟讨论评估,都说暂时没有向神天教讨伐的必要。是以,于少侠可以见到,天字名册上的神天教人,全在称号下加了一个红笔注记,意指这些人虽然罪大恶极,足列天字榜上,可考量武林情势,非经庄主特许,仍不得主动讨战,以免动荡两方之间维持数载的危险平衡。” 于展青微微点头道:“所以这些红色注记,便等同是庄主亲下的禁战令囉?亦即若非神天教人主动挑起战端,叶家武将不得对其动武?所以这些要犯的诛杀配点,在红色禁战令未消之前,当是视同无效。”心中却想:“若真是这样的话,自然没人会想去做这种无功有险之事,我便不用太过担心了。” 田总管点了点头,说道:“确是如此不错,其实对于魔教的禁战令是全面性的,不光武将适用而已,叶家所有子弟亦需遵守,甚至庄主曾经多次在武林大会开议中,宣示正道暂时需与魔教相安共存的命令。” 田总管微一顿声,又道:“不过神天教立教以来,纳入了太多与正道众门结有深渊大仇之人,这过节也不是说消就能消的,再说神天教行事狠辣不减,仅是近年侵害对象有别以往罢了。好似毒宗、黑鹰寨那些人,虽然算不得什么善类,灭门之举仍是过于残忍了,更何况,还有红帮这一类明显无害于世的边荒小派,竟也疑似遭到神天教毒手,代表神天教恶性仍然重大,而不可轻易从天级要犯名单中剔除。不过要犯归要犯,只消这些人始终都无侵害中原之举,红色禁战令便不会轻易除去。” 于展青听之,暗想:“都说疑似了,就别这么笃定地为神天教记上一笔啊,红帮之案,根本是你们搞错凶手。没想到……神天教十年来大转作风,禁杀中原正士,到头来在中原名门眼中,仍是这般地万恶不赦,教主更还稳居天字第一号大坏蛋之位。”心中一叹道:“也罢,神天教树大招风,早于十年以前,也真的杀害过为数众多的中原高手,如今万恶魔教的形象,已于正道间根深蒂固,再想动摇改变,恐非容易之事,难得这十年间两方无出大事,还该称庆说万幸了。” 于展青心念几转,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将手上薄册合起,递还给了田总管,说道:“如此我便明白了,天、人、地三级要犯的名单是既定的,其中除了注有禁战令者外,其余都是叶家武将可以寻机补杀的对象,并不特别限制时间地点。至于前头所列协助保镖、援救人质等等任务,则是有人先向叶家提出请求,经过庄主或代理人同意之后,再往庄中各武将分下任务。” 田总管点头道:“于少侠的理解十分正确。另外,还有一点向您解说,以往各武将与庄主会面接过任务后,并不会特别昭告他人自身即将外办之事项为何,然因现今武将进退,采取优升劣降制,未免有任务分配不均之猜疑与争议出现,所有庄中武将的任务动态,都会公告在这昭示板上。如于少侠才属初入,尚未接获任务,牌子下的位置便是空白的,最下边的累积记点处也是没有纪录的。”一边说着,一边指向昭示板上其他木牌,说道:“又如本庄首席武将凤惊林,他正受命出外擒贼中,名牌下头便书上了红花林擒贼这一状态。当然,各武将的任务还是具有私密性的,一般板上只会写出一个简单概要,以昭他人公信,而不提及办事细节,以不妨害武将安危与行事为度。” 于展青喃喃点头道:“确实最下边的累积记点处,是席位愈前面者,纪录愈丰硕。不过,这是多久统算一次?统算之时,是否便是顶上席次可能更动之时?” 田总管道:“目前规矩是三月统算一次,只需当三月的累积点数,最后超越了前席,该武将排名,便可往前提升。” 于展青一阵吟沉,拱手又道:“感谢田先生仔细解说,如此我已明白这个进退制度如何运作。”微一顿声,又道:“看来叶家武将的责任范围,还比我想象中来得广阔,而竞争压力,亦较我原先预想者还要沉重。可惜我久居边远,对于中原近年种种势态,都是辗转听说,难免有些疏误之处。想问田先生,庄里可有存放武林事典一类的资料之处,供人查阅,以让在下补足自己遗漏的江湖历史?” 田总管点头道:“确实有的,先前一路逛过厅园,重心都放在介绍庄里成员上,反没引导于少侠参观叶家的藏书阁了,现在就请于少侠随我来。”一面说着,一面走出厅口,行往对向一廊之隔的独栋建筑去。 那建筑楼高三层,红木外观,是少数未于屋外悬起纱灯的房阁,入口左右各立一座宝塔石灯,两侧窗槛雕琢精巧,糊纸质地亦是上好,门顶匾额题有宝月书楼四个大字,两扇开敞着的木扉间,由里至外地溢出淡淡檀香。 田总管向里头负责看顾的几位门人示过意后,这便领着于展青踏入楼中,但见书楼内观有别于外,非以红木为主,四方壁面连同地板处,反是铺上了一层间有细纹的白色大理石面,楼间有无数精铁所制之架柜林立,一目而算已有四五百多,至于其中所置卷册,更是难记其数。 于展青不禁想:“这书楼设计很是审慎,铺理石、架铁柜,都是极费功夫与金钱之举,不过却能大大预防星火成灾。” 田总管开口介绍道:“这儿是敝庄的宝月书楼,正是庄里各类典籍文卷存放之处,其中应不乏少侠所需的文史资料,少侠可参照各柜前所标分类寻之,此书楼空间又分三层,愈是上层年代愈是久远,当然珍贵性也愈高了。这书楼平时都有派人看管,一般身份者不得擅入,然少侠身为敝庄客卿,书楼各层都可自由出入,不需再经批准,而且这宝月书楼距离各武将居所,实际仅有一廊之隔,算是十分靠近,以后于少侠随时有什么需要,查阅资料都很便利。” 于展青环顾一周,面上颇显赞叹地说道:“叶家庄的宝月书楼,单见首层便是如此藏书众多,虽未一一览阅,却已能想见此间所存资料,总数会是如何丰富。这也难怪叶家文藏,足以名列武林三大文史宝库之一!”心中却想:“粗略估之,这宝月书楼收存资料之数,应和神天教现今的藏书库相去未远。不过……除了宝月书楼外,叶家庄应还有另一藏书之地,该处定比宝月书楼隐密地多,所藏资料也更珍贵地多,却也才真正可能存有我所要的东西……” 原来百年以前的江湖,世道昏乱,民间虽有各种传说纷纭,却未曾有人将之详实纪录编整,仅只任由各种野史口耳相传、道听途说,以致其中真伪难辨、是非不明;直至一百年前,一代强人神行尊者现世,为武林秩序带来了一番新局,并间接促成正道同盟逐渐成形,这才开始有了江湖历史的正式统整与记载,而那种种收集来的资料、编列好的年史,一概都由同盟盟主保管正本,他派之人若有需要,仅可亲至庄中借阅,自行誊写复本携回。 因此当时有一说法,指出世间实有两大文史宝库:一为神行尊者这位年近百岁、亲眼见证武林风雨兴衰的活事典;另一则为正道盟主居处中,存卷千万的藏书阁。 后来叶守正接下第三代盟主之位,自也承下了文史宝库的保管之责,是以叶家宝月书楼的建立,便是缘此而来。 又几年后,神行尊者撒手人世,其弟子无天背师叛出,另创神天教一门,且因无天此人极富野心,深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道理,是以立教之初,即令部属四处搜罗江湖奇密、民间典籍,并将所得整理保存,收藏于教中书库,以为他魔教行事布局的重要参考。 后随着神天教势力日益壮盛,教中藏书库的资料也愈发丰富,于是渐有人将魔教藏书之处,亦称做是江湖一大文史宝库,及至无天身死,程雪映继任教主,对于搜罗整理江湖典籍之举,仍是未有间断;因而神天教之文库,年来只有愈发丰富,所藏史料之丰,恐已不在当今叶家庄之下。 时至今日,江湖人有称武林三大文史宝库者,即意指神行尊者、叶家文藏、魔教史库等三方。不过神行尊者仙逝已久,其正统继承人海天大侠也传身故多年,究竟尊者生前百年所见所闻,有否以任何方式记录保存下来,几已无人知晓,只是世人缅怀尊者之品德事迹,不愿将其除名而已。 不过此三大文史宝库所录之事,分是以三种不同角度切入,其中内容虽有重叠,却也不乏三者各自独有处,若然仅观其一,对于江湖百年历史的认识,便不能说上完整。 这也是于展青对于叶家藏书,会如此感到兴趣的理由。因他机缘使然,早将三大宝库之一的所藏尽览无疑,如今既能身入另一宝库所在地,自是不会放过搜奇机会。尤其多年以来,他的心中始终存有一个未解的疑惑,这个疑惑,过去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是无法获得解答,叫他不禁心生怀疑:自己寻找已久的答案,会否实是藏于另一宝库,亦即正道之首的叶家中? 不过于展青也很清楚,他所想要寻找的东西,在正道眼中是极其机密之物,绝不会容人轻易取得,所以也绝不会收存在宝月书楼这样半公开的地方。 于是于展青象是不经意地想起什么似的,从容问道:“对了……我曾听说,叶家庄藏书之处,除了宝月书楼外,还有另一个静书斋,不知田先生能否也带我去参观一番?” 但见田总管先是一愣,再是面露难色地答道:“这……这恐怕有些难处,静书斋这个地方,本庄确实有的。不过……静书斋和宝月书楼性质不同,是独属于庄主的私书库。其实说是属于庄主,还不如说是属于正道盟主,因为静书斋里头藏放之物,按规定只有历任盟主才能经手过目,就算是叶家的客卿总管,由于不具同盟职衔,也是不能私取察看的。” 于展青听之毫不意外,心中却想:“果然,静书斋不是能让人随意出入之地!正如师父所说,所谓静书斋,其实是取近音为名,它真正的称呼,该是禁书斋!里边存放的文件,之所以不让他人轻易碰得,非是因其内容牵涉武盟公务,而是由于里头有太多资料,都在记载着正道各方,过往黑暗不堪的一面,说来皆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尤其有一份名为千秋风雨录的文件,历来都由正道盟主保管,按照师父说法,里头可是收罗了正道众多成名人物,背地里也曾做奸犯科的纪录。倘若我那杀亲仇人,真是属于正道一员,说不准那千秋风雨录中,便有记录他曾经犯下涛天大罪之事,只是因他具有什么特殊身份,才让罪行一一受到掩盖。不如我来出言试探,瞧瞧这叶家总管,有无听过千秋风雨录此书……” 于是于展青故做遗憾道:“原来如此,那真是可惜了,因为我听说静书斋里,存有许多武林珍书,其中还有一部千秋风雨录,辑录了近百年来,正道多位显赫大人物的习武历程。我想若能一窥其中文字,遥想当年豪杰壮志,定可对自身行走江湖之路,有所启发助益。尤其我习练家传六合剑法多年,至今却连开创此武学者姓名背景为何,都是毫不知悉,当真惭愧地紧,若能详阅千秋风雨录一书,说不定便能真正认识我的创学祖师了。” 其实于展青心里清楚,那所谓千秋风雨录,根本也不是记载什么正道名人的成长事迹,但想若然明白指述出那书是专记正道丑事的,恐怕田总管一会怀疑自己消息何来、二会不便承认真有此书存在,于是索性把事情讲岔,显示自己并不真的了解情况,仅是曾经听闻一些道听途说而已。 果然田总管听之不以为意,仅是微微一笑,毕竟叶家庄稳立中原龙头多年,关于其种种传说流言多不胜数,不说静书斋的存在已是多有人知,便是千秋风雨录一书的种种,也是早有各种传言版本流布于江湖,不过真正知晓其中秘密者,世上可说少之又少,甚至是田总管自己,也不真正了解,他始终都以为,静书斋里所存放的,仅是一些公务文件罢了。 于是田总管并不讶异于于展青的问题,暗暗心想:“啊……明明那本千秋风雨录,亲眼见过的人没有几个,听说过的人倒还不少,不过说法差异甚大阿!我所听过最离谱的,是有人居然说它实乃一本花名册呢!于少侠听闻的这种说法,算是正面了……”于是摇摇头道:“恐怕得叫于少侠失望了,在下虽然不曾亲眼见过此书,不过依田某所知,静书斋里头藏放之物,都是一些事关正道同盟事务的文件,而那千秋风雨录,自也不是什么名人习武记录,而仅是同盟相关的一本公文整理而已。这类文件,对于同时身为盟主的庄主来说,的确十分重要,然对于不具盟职的其他庄员来说,可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于展青内心暗道:“很好,从这回答,我已经能够确定,世上真有千秋风雨录此书,而且它也真的存放在叶家庄静书斋中!至于书中内容如何,我想师父所说的才是真切,因为,他是真正眼见过风雨录中的丑事。所以,接下来我需要做的,便是旁敲侧击,探问出入那静书斋的方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