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燕江湖 第98章　罪业之书

于是于展青故作惊讶模样，说道：“原来静书斋只是个公文存放处么？那我所听到的传言，可就错得离谱了。江湖上的说法，可是将静书斋描绘成一个奇书大宝库呢，甚至还有人说，里头存放了众多隐世大高手的武学秘籍呢！这样的误传，实该有人出来澄清一番，否则人人都想来挖宝一下，偷的抢的骗的，层出无穷，便是叶家庄如何高手云集，只怕也是防不胜防，难保重要公文不失了。” 田总管只道于展青是信了静书斋中仅有存放公文的说法，因此也不认为他有什么觊觎静书斋的必要，当下顺着于展青的话便答道：“这可不必忧虑，静书斋的防护，非是依赖人员巡守，而是他的入口门锁构造特异，只能从外开启，一旦入到其中，门锁便会扣上，非经他人自外协助，谁也无法从里边出来。所以，便是有那个笨贼误信传言，擅闯静书斋盗宝，也绝对是进得去、出不来！” 于展青面露赞叹道：“原来如此，只进不出的设计，真是妙着啊！根本没有锁口可以下手的内面大门，便是容本领如何通天的盗贼来犯，也是无法可开，只能任由叶家瓮中捉鳖了。最后若还发现自己是误信传言，错闯书斋，只怕会想一头撞死呢！”心中却想：“此种设计，确实再高的身手亦不管用，所以我也不应犯险，妄用偷盗的方式潜入静书斋中。” 转念，于展青更想：“不过，我也不需沮丧，既然静书斋有此设计，代表叶庄主自身的进出，也是需人在外协助，亦即叶家庄中，至少还有另外一人，持有静书斋的钥匙，而这持有钥匙者，定为庄主极为信赖倚重之人。可这亲信究竟为谁，此刻实不宜再追问下去，以免惹得田总管起疑。总之，已经明白了一个可以着手之处，便离成功之日不远矣。” 田总管听得称赞，微微一笑，说道：“是阿，哪天真有什么外贼因此失风，却又惊觉传言中的宝库，原来存放的都是些对己无用的文件，定会懊恼不已吧！” 于展青一边微笑称是，一边心里却想：“对己无用的文件？不……比起一般存放武林秘籍的地方来，叶家庄的静书斋，才是真真正正、价值连城的一座宝库！而且，你们要小心的，也并不是什么外贼……” 思考之间，于展青的脑海里，不禁源源回忆起许久以前，自己与师父间的对话来： “孩子，你问我，那所谓名门正派，都是些什么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标准，堪称上正道二字？我告诉你，所谓的正道即是，你爷爷若属正道，你老子十成也属正道，你老子若属正道，那你九成九地亦属正道！倘若你列祖列宗当中，曾经连续出了三代正道人士，那恭喜，你一整个家族约末一百年内，都会被归为正道一方。那怕你根本是个小王八蛋，你也绝对是个正气凛然的王八蛋！” “师父的意思是，那些正道当中，也有许多败类存在，只是罪行都被掩盖，以致表面上仍维持良好形象？” “呵呵呵，事实的确如此，你想你太师父本领这般高，又这么喜欢行侠仗义，怎么偏不去跟那些名门正士为伍呢？怎么非要一个人默默地惩凶伐恶，却不与正道众门合作，宁愿被那些人误会长达几十年之久，也不愿与他们结交为友呢？因为你太师父一生看尽百态，早知那些正派当中，也有许多肮脏污秽之辈，只是因为门门相护，这才没被揭露于世。所以他宁可孤身，不受任何势力、任何人情牵制，因为他认为，惟有如此，才能真正惩奸除恶、替天行道。” “师父的意思是，只要是该惩之人，哪怕身属正道一方，太师父也不会放过？” “不错，这也是你太师父最先会被污名化的原因，实在是他亲手杀掉了太多正道中的败类，因此而被误会。” “那么……太师父后来是怎么澄清这误会的？” “他没有澄清。是一个正道中头脑还算清楚之人，发现了整件事情的蹊跷，这人很努力地找出，那些败类曾经犯过罪行的证据，将之记录成册，取称罪业录，交给了当时中原正道的领头人，终于还给了你太师父清白。” “居然有人肯为太师父做到如此地步，他与太师父之间，是有什么渊源么？” “其实那个人，在江湖历史上，也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他就是当年创出六合神功的那位剑客。” “啊……居然是他？我还以为，那人和太师父是对立的呢！” “似乎是亦敌亦友的奇妙关系，这我也不清楚。” “也许是有些相惺相惜呢，所以后来太师父，才要寻找日渐失传的六合神功吧……” “可能吧，我对那剑客的事所知不多，因为你太师父很少提及。我只知道，那几个正道领袖，由那剑客处知悉实情后，痛哭流涕地想找你太师父认错道谢，你太师父却根本懒得理会，只说自己仍会继续此种行事，绝不因谁改变。确实他直到死前，都在默默惩恶，甚至临老收了我和师兄两个徒弟，也是一般的指导与教诲。当年我就曾经遵从师命，杀了好几个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卑鄙龌龊的名门高徒，当然，事先我已亲眼见过了他们的肮脏之行。哼哼……只能说，那些人渣干下的恶心事情，连我瞧了都会想吐。” “我不懂，既然那些正道之人，个个标榜行侠仗义，为什么他们当中出了人渣，却不自行裁决，仍要靠你们这些盟外势力呢？好歹许久以前，曾经出过一个头脑清醒之人，知道该去纪录那些正道败类的犯罪事实，怎么之后便没人这么做了么？” “呵呵……其实当年那名剑客揭露真相之后，当代武林领袖曾有承诺于他，说是从今而后，搜查纪录正道人渣罪证之举，定会永行不绝。所以，我相信类似于罪业录一般的文书，至今仍于正道间存在着，而且可能权归历代盟主保管。” “这么说来，那些正道败类的丑恶之行，一直以来都是存有纪录？那为什么，许多出身名门的无德之人，仍是不见盟主惩处，最后仍要仰赖你们这些盟外势力出手？” “孩子，这是你还年轻，不懂世上名利权势的纠葛。维持一个团体间，各种势力的平衡，绝非容易之事。该杀之人，不一定是能杀之人；不该杀之人，有时却反而不得不杀！所以正道一方的许多丑事，即使各领袖们心知肚明，却也丝毫动不了手。” “这就好似那对老奸父子，师父虽然厌恶之极，却也无法下手铲除？” “不错！这种利弊的权衡、现实的妥协，到哪儿都是一样！说来那些名门，自许公义，平素地方上发生了什么案件，他们都会主动发起调查，以好予民交代。不过……偶尔也有查案查到自己人身上的情况，哼哼……你说他们这时能怎么办呢？自揭丑事、砸了同盟的招牌么？这就象是要人自斩手臂一般困难阿！所以……此类案件，最后往往草草了结，或是变成永远无解的悬案，唯一遗下的一点痕迹，便是罪业录上的一笔了。” “唉……既然无法予以制裁，徒留罪业录上的一笔，又有何用？” “罪业录上的一笔有何用？傻小子，你还没想清楚，这用处可是十分大、万分大啊！罪业录上的每一笔，可都是那些名门正士们，一生抹不去的污点呢！试想若此污点，确确实实地掌握在了当代盟主的手上……” “啊……莫非如此一来，那些人便不能不听从盟主的话了么？” “呵呵呵，不错，你想那许多名门领袖，平素都是多么自信神气之人，有什么理由，非得接受盟约的管辖，非得听从盟主的指示？难道真是仁义感动天地么？笑话，分明是把柄掌握了在人家手上，以致他一盟之主若说往西，那些人便一寸也不敢往东啊！” “真有如此之事？当初那剑客之所以辑成罪业录来，恐怕不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吧，孰料传给别人之后……” “该名剑客，虽是一个深具理想之人，却不是个适任领袖之人，他或许是个天才，可也仅限于在武学上，要我说的话，那最初想到可用罪业录来号令正道群雄之人，才是一个真正权术上的天才！” “所以说，即是当今的第三代盟主，暗中也有藉着罪业录一类的东西，在制衡着正道各派？” “这是前两代盟主传承下来的经验与规矩，我想叶守正那一向以古为尊的家伙，并不会擅自更改。当今江湖上传言多时，叶家庄静书斋藏有一武林奇书，名作千秋风雨录，若我所料不错，它就是那本罪业录的延续，哼哼，罪业录变风雨录，名称是漂亮多了，可其中内容，恐怕却是肮脏多了。” “千秋风雨录……若有机会，弟子真想眼见……” 于展青回忆之间，田总管已带他将宝月书楼的三层逛过了一遍，二人步出书楼后，又于廊上闲谈一阵，跟着于展青向田总管致谢一番，这便相互别过了。 于展青独自于庄园里走走逛逛，有意无意地，来到了叶家家族的居所区所在，他避开了道上其他行人，在邻近几栋建筑四周，环绕观察了许久，尤其中心叶守正的居房外观，更是前后勘查了不下十遍，心中暗道：“看来看去，那静书斋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仍是庄主的住所月龙居中，尤其叶庄主这房很是宽高，要在其中建置出什么隐藏空间，并非难事。不过单从外观，实在很难瞧出居中哪一方位，会是那静书斋的所在位置，说不准，它还是个地下石室之类的东西。” 于展青微一沉吟，又想：“虽然此月龙居中，当也会设有几个寻常可见的书房空间，可那未必便与静书斋的配置相关。若我所猜不错，静书斋位处之地，应是与庄主的卧室相连一起才是，毕竟一个连眠间都能守护得的地方，才可算上第一安全。”转念更想：“不过，那田总管对于静书斋的描述，实际还存在一个可疑之处，倘若静书斋的入口，真是只能由外开锁，岂不代表任何人进入书斋，都存在了个被门外同伴出卖困禁的风险，包括叶庄主自己在内？我想叶庄主处事虽然温厚，却也不是个无知傻子，心中定也早已想过此点，而在事先设下了什么防备才是。” 于展青目中不由透出晶亮，暗想：“倘若我是叶庄主，除了那扇只可由外启锁的大门外，我定会私自再设下个只可由内启锁的暗门通往外头，而且存在位置仅只有我一人知道而已，如此既不必担心他人会藉暗门由外潜入，却又能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念及此处，不禁微微点头，心道：“我相信，以叶庄主的智慧，定已早有如此准备。不过……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对人宣称静书斋的门锁只可由外开启？且要特意找来亲信予以钥匙，每番每番地替他开启书斋之门？他自己一人便可自行出入了不是么……若说是为了防堵窃盗，似乎也太大费周章。” 于展青稍一拟想，唇边微微扬起一抹赞许的微笑，暗道：“恐怕叶庄主这么做的理由，是在试探自己的亲信究竟忠不忠诚吧，他让所有知道这静书斋存在之人，都以为这交通内外之门是只有一处，而且只能由外开启，如此则握有钥匙的亲信，一旦被人收买欲叛，立刻便会想着利用静书斋来谋害庄主，结果叶庄主最终不但能安然脱身，还可由此揪出叛贼，清身侧了……说到底这通往禁书之门，居然也是一道试验忠诚之门呢！” 于展青目光一敛，喃喃语道：“看来叶庄主虽以温厚闻名，实际上也是十分老谋深算，毕竟是在盟主位子上，坐了这么久时间的人……”思及于此，不由暗暗提醒自己：“其实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我更必须万分小心，不能因为对方貌似平易可欺，这便疏于注意，稍一不慎，就会露了自己的底细尾巴。”于是又想：“看来这静书斋一地，我虽是非探不可，却不要想以私闯的方式下手，最妥当的方法，就是依循正规途径，尽上所有努力，设法取得庄主信任，至少先知道了书斋位置，获授了备份钥匙，这再来打算接近千秋风雨录的事。” 此时于展青已动起脚步，缓缓离开了当场，行过步道，踏上长廊，又走回了武将居所前的那间厅堂中。 于展青静静立于堂中，就近面对着墙上那张大告示板，两道目光停留于那书有自己名字的木牌上，暗暗想着：“以我现在身份，唯一能够确实争取到庄主信任与倚赖的途径，便是在这张武将功绩榜上，造就出卓著显赫的奇勛来。不过，我没有太多时间可等，有如现今这般两头事忙、来回兼顾的景况，不可能容得我持续太久，所以，我务必要在最短时间之内，获得我所想要的地位、达成我所想要的目的！因此，我一定要比谁都积极、比谁都投入地执办任务、完成任务，甚至必要时候，不惜动用一些奇险的手段……” 此际，于展青的眼目间，流透出一种坚定无比的光芒，他提起一手斜举向上，指尖碰在了顶头十三数字下，那书有自己名字的木牌上，轻轻自语道：“我只给自己半年时间，最迟半年之内，我一定要从最末第十三席的位置，爬上最前头首席武将的地位！” 与此同时，但见于展青并起双指，由后向前地轻移而去，指尖逆着排序，一一划过了墙上十三面木牌后，最终停留在金漆写成的一字下，那块题有凤惊林三字的木牌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