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暮光 第53章　回家

黎暮卿坐在火车靠窗的座位，头抵着沁凉的厚厚玻璃窗，看着一路经过的萧瑟风景。 顺利的完成了大学的第一次期末考试，欧阳汶祁送她上的车，然后离开了，他要等他弟弟，到年前一起回家。原本，他们可以坐同一趟火车，到达不同的目的地。 这种兄弟之间的情意她万分理解。她，也有妹妹，在即将回家的这一刻，这种似是掩盖在远方喧嚣校园下的亲情牵系，变得愈加明显。 眼前刷过一望无际的干枯平原，凄凄然，瑟瑟然，稍融的积雪下透出了片片枯黄的土地，跟南方冬季的崇山峻岭，绿上托白，绵亘蜿蜒不同。她，要回家了…… 不笑也微翘的嘴角，有抹淡淡的苦涩。那个引领她最终走入大学校园的人——紫钰，那个青涩却决然的妹妹，她穿越大半个南北，发誓，要让她看到春暖花开的妹妹，她回家就要看见她了…… 这一路，从粗狂豪迈、广袤无垠要走到温柔婉约、缠绵迤逦，南北风貌的迥异壮美，她在炎炎夏日里已经体验过一回，现在她要在凛凛寒冬再经过一次。来时，从南到北，她带着对紫钰的想念和亏欠，那是她不能舍弃的责任；回时，从北到南，她想尽力弥补心中的亏欠，试着放下这个包袱。心境，已悄然改变。 寒冬凉意凛凛的清晨，同样人流穿梭的火车站，汽车来往的鸣笛声，跟初到北方那座城市的陌生不一样，一切是那样熟悉，她，到家了……嘴角上，迎着晨光的笑意，温暖而安然，清澈的眼底漫起阵阵激动，深深吸气再呼气，这，到底是她的家乡，连空气清凉彻骨的味道都那么熟悉…… 往冰凉的双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朝着熟悉的方向坚定的迈步，搭上回家的大巴…… “妈！”沉静的声音难掩激动，她敲开了家里的大门，是跟北方扑面而来的热空气不一样的浸凉，是家乡的触感，熟悉的房间摆设映入眼帘，这，是她离开了半年的家…… 微笑着抱住开门的母亲：“妈，我回来了！”妈妈的味道，好亲切…… 母亲轻抚着她的背：“好，回来了……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想念了半年的女儿，回来了，开朗的母亲，脸上有满满宠溺的温柔。 清澈的眼笑意盈盈：“酸豆角、腊肉。”都是她爱吃的，在北方想念了千百遍，却怎么也找不到的家乡味道。 母亲悠悠开了口：“坐了二十个小时的车，肯定累了，先去睡觉休息下，饭好了我叫你。” “嗯。”松开了母亲，亲了她一口，走进自己的房间。还是跟她走之前一样的摆设，干干净净，没有蒙上一点灰尘，那套曾经被她的泪水浸透的被褥已经清洗干净，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床头。一切都还是原样，一切又似乎不一样了…… 午饭前，工作了一天的父亲满脸笑容的打开了门，很短的路程，步行八分钟就能到家，竟是比平时提前了两分钟，一向沉默寡言，工作第一的父亲，也是思女心切的加快了脚程。 “爸！”迎着父亲含蓄的笑脸，黎暮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把圈住他脖子，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在他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还是那么帅！” 父亲炯炯有神的大眼盈满笑意，但笑不语。他的女儿，总是这么热情有活力，也是他的骄傲。 晚饭，陪着父亲酌了点小酒，边吃着熟悉的味道，边给他们讲述大学的点点滴滴，母亲总是在问东问西，父亲只是倾听着抿唇轻笑，这种温馨的感觉已有半年没有体会过。 饭间，黎暮卿压抑了很久，还是问了：“紫钰怎么样？”温馨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滞，一室的沉默寂静，只余碗筷碰撞的声音。 紫钰的话题，似乎慢慢成了他们家的禁忌，没有人再主动提起，除了最初去北方的时候，她问过几次，后来就再也没有问起。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缄口不提，只是默默的照顾和探望。她知道他的家人必然跟她一样，各有各埋在心底里的后悔和痛苦。 父亲的眼光暗了暗，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慢慢放下，没有看黎暮卿，缓缓开了口，像是在讲述着一个故事：“还那样。已经般到奶奶家去了，空出了一套房子，专门照顾她。就是，躺着的日子太长，尾椎那长了褥疮，天天守着翻身，清洗上药。褥疮这东西，长了就好不了，只能够控制，不让它扩大。” 看着变得黯然的父亲，黎暮卿磕下眸无意识的搅动碗里的饭。人生，有些事就是这么无奈，谁都不想提，可却又真真实实的存在着，不得不提。 紫钰出事后，妈妈抹着眼泪偷偷告诉她，紫钰出事的那个凌晨，父亲在医院失声痛哭，像个孩子，她跟他结婚这么多年，他一直很坚强，从没看见他这样无助、失控过。 黎暮卿想：因为，出事的，是他看着出生长大的侄女，痛苦的，是跟他同甘共苦，一起长大的弟弟。再坚强的心，在那一刻也会变得不知所措。 她也知道了，对坚强的父亲来说，不可或缺、不可抛弃、不可失去的是他最最在意的家人和亲情。所以，她更要好好的，不要让父亲担心。 低头默默扒着饭。最初，家人还抱着希望：可能出现奇迹。天天在她耳边叫她，一遍一遍的抚摸她，希望有一天紫钰能突然醒来，虽然医生说这种希望只有百分之一。 其实，那也不过是一种安慰的说法罢了，说白了，就是毫无希望。抱着这种毫无希望的希望，一家人为这百分之一做了最大的努力，这种努力不只为紫钰，也为他们自己。 想起了紫钰出事后，家里的愁云惨雾。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一周一次的家庭大聚会，毫无预兆的就自然取消了。那种欢乐实在不适合，也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少了一个家庭，那还叫家庭大聚会么？就是聚了，互相看到的，也只会是阴云密布的脸。一个不小心，所有的人可能会跌入更深的深渊。 于是，一周一次的聚会，改成了一天一次的探望，每个从病房错身而过的家人，最常说的两个字就是：“来了。”步履沉重，甚至眼眶微红。 然后，她离开了……半年后，她又回来了，一切，又会是怎样呢？ “爸，吃完饭去奶奶家吧。”她夹了一口菜，平静的说出了口。 “好。”父亲沉默的答应。 饭后，整理了下心情，跟父母一起出了门。 半年……本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家里，现在的情况，她可能会有点陌生，没有关系，她会用心去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