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暮光 第54章　被时间卷走的记忆

冰冷彻骨的夜色下，熟悉的院墙，熟悉的暗绿色大铁门，关着的是满院的清冷。熟悉的院内前坪不再欢声笑语，黎暮卿也不再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欢快的在院门口就叫着“奶奶”，只是沉默的盯着满院凄凉的寂静。心，酸涩得鼓胀发疼，留在这里的人，得怎样才能熬得过那些磨蚀人心的寂静…… 身为晚辈的她们，为前程各奔东西，又是何其的残忍，留下的，都是已经有了皱纹和华发的长辈。 铁质院门的“吱呀”声划破了冬夜的冷清，跟着父母有些沉重的步伐，迈入了院内。夏日里总是敞着的家门在寒冬紧闭着，父亲敲了敲门，叫了声：“妈。” 奶奶蹒跚着打开了门，看见黎暮卿，化不开愁绪的脸上有了一丝虚弱的笑容，轻轻说了声：“回来了。”像是感慨，又像是叹息。 黎暮卿心里一阵酸涩，一把抱住了她，轻轻喊了声：“奶奶。” 奶奶佝偻着身躯，微微昂着头，拍着她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似是自言自语的念叨，黎暮却听出了其中饱含的沧桑。 这句话，让她强压的酸涩一瞬间都涌上了鼻头。奶奶，该是承受了多少，她们，又是何其的不孝。 放开奶奶，退了一步，微垂下眸看着她：“身体还好么？” “还好，放心，你们都在外头，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我在家有你爸妈他们照顾着，不用担心。”明明看起来就不像她说的“好”，还在担心着在外的她们，只是不想她们为她分心。 “那就好，现在天冷了，多穿些衣服，别感冒了。不要担心我们，都是大人了，会照顾自己，只要你身体好，我们在外头也放心。”黎暮卿配合着她善意的谎言，只想给她多一份的温暖，不想她再为她们这些不懂事的子孙操心。 祖孙俩的闲话家常很平常，只是在经过了这么多后，变得不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以前的她，只想着自己想要什么，想干什么，现在，她想为家人分担一些。黎暮卿对“家人”和“生命”有了新的认识。 人的生命太脆弱易逝，要珍惜跟家人相处的每一个瞬间，能给予的就尽量快些给予，不要总觉得还有时间。有时候，这种看似充足的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终止，让那些你以为有很长的时间可慢慢以去做，却没有完成的事，成为一辈子的后悔和遗憾。 奶奶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去看看紫钰吧，她在对门。” “嗯。” 黎暮卿到了黎紫钰现在住的那套房间，半年，她的心境已有了改变，远远看到躺在床上的妹妹，有了想跟她说三道四的心情，跟当初的极力逃避不同，竟是想快点见到她。 叔叔和婶婶为了照看紫钰，也已经搬到了套间里，看到黎暮卿进来，坐在靠床头的凳子上的叔叔，把紫钰的手放进被子里，站了起来，轻声叫了她：“卿卿，回来啦。”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醒梦中的人，又像是一种安慰的寄托。 “嗯。”半年没见，叔叔憔悴了好多。本来乌黑的双鬓有了大片的霜华，一向精神矍铄的眼，被弥漫的愁云遮住了光华，眼下浮出了乌青的眼袋，他，仅仅半年，竟像是老了十岁，记忆中那个总是背着她玩，抱着他笑，爱开玩笑的叔叔，已经成了一个沉静的老人，甚至比他的哥哥们看上去要老了许多。清楚的感受到一股酸涩急涌上眼眶，不露声色的轻吸口气平复这种酸楚，半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她不可以在他面前这样，会勾起他更多的伤心。 坐在另一边床头的婶婶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像是逃避，眼光飞快的从她身上滑开，黎暮卿看见她微红了眼眶。只是半年没见，她又瘦了一大圈，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强人，脸上的苍白跟床上的紫钰相差无几。 突然就觉得，对她积压了那么久的恨，少了……在半年后，看见她还在红着眼眶，没有那么恨她了。再恨，又能怎么样呢？妹妹也不会醒过来，家人也不会变得更幸福。婶婶也不过是个因为思想偏差，而失了女儿的可怜人而已。她已经受到惩罚，也自我惩罚过了，她又何必再恨她呢…… “来看紫钰的吧，过来。”叔叔让出了床头的位置，婶婶也起了身，黎暮卿走了过去。 叔叔拍拍她的肩：“你陪她好好说说话吧，她以前最喜欢跟你聊天，这么久没看见你，应该也想你了。我们先出去。”然后，跟婶婶两人去了奶奶屋里。 这么久了，叔叔跟她说起紫钰时，就好像是，她还活蹦乱跳在她们眼前一样，这让她心里是难以言表的酸楚。 黎暮卿在床头坐下，细白的手抚上黎紫钰苍白的脸：“紫钰，姐姐回来了。”她还是那样瘦弱，跟她走前一样，皮包着骨头，似乎更苍白了，应该是长时间不能进食的原因吧。这么久不能进食，她还活着，本身就是个奇迹，叔叔、婶婶和家人把她照顾得很好，才会有这个奇迹。 手伸进被子握住她的：“姐姐说过要给你讲大学校园，现在，姐姐要给你讲了。”开始给她讲述她承诺过的大学校园：“大学校园真的很美，你要是去了的话，一定也会很喜欢。里面很热闹，可以交很多的朋友，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无拘无束很自由。 “姐姐去的那个学校，虽然是北方，不过夏天的时候，学校里到处一片翠绿，跟我们家一样。就是冬天有点荒凉，到处光秃秃的，少了我们南方的生机，不过，到是能看到我们小时候那么大的雪了，真好…… “我们小时候，奶奶家还是平房时，后面那片林子还记得吧。冬天大雪时，我们就躲在里头打雪仗，你的小脚，一陷进那条林子边上被雪盖着的沟里就拔不出来，总大叫着要我拉你，呵呵，你一定跟我一样记忆深刻吧……”经过了这么久，心情已经平复，以为不会哭的，却是说着说着，不争气的眼泪又“吧嗒”、“吧嗒”滴落在紫钰盖着的那条厚厚的棉被上，晕染成一朵一朵湿润的水花，浸染着那些只能被祭奠的过去…… 过去的时光，已经被时间的洪流无情的卷走，留下的，只是我们微笑着以为还存在原地的记忆…… 胡乱的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微笑着继续：“姐姐很幸运，遇到了五个很好的女孩子，跟你一样善良，我们住一个寝室，也发生了很多故事，回头姐姐慢慢给你讲。 “姐姐还遇到了两个很好的大男生，你应该要叫哥哥，姐姐可以叫他们弟弟，呵呵，具体的，姐姐也会给你讲的。 “今天，先告诉你我跟寝室的五个女孩子怎么遇见的吧，报道那天……” 黎暮卿真的像走之前跟黎紫钰约定的那样，把大学的点点滴滴开始讲述给她听，虽然，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但，她坚持认为：她一定能听得到，听到她的讲述她会很开心。 回来的头一天晚上，她就在黎紫钰床前坐了很久很久，似乎要弥补这么长时间的不能相见，又像是想一次把要跟紫钰说的话都说完。 她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想说的，可能就永远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那个想说的对象可能随时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