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计千里世无双 第46章

天边的乌云层层叠叠的压来，似乎要将这城池摧毁。风贴着山峦刮来，将茶亭酒肆的旗子吹得翻飞，远处的景物渐渐地模糊了。 这是曳朔将军府最高的地方——观景阁，十一无事的时候便喜欢站在这里看风景。 山雨欲来风满楼。今天的景致有些凄迷。看了几眼便将目光拉了回来，院子里丫鬟侍卫们往来穿梭，在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准备着什么。初夏的雨总是让人触不及防的，尤其是在朝阳城。 空气里蓦地传来一个极短促、极清冷的嘶叫声，十一循声抬头便看见那穿破乌云快速掠来的黑影。 近了，又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雄鹰。 十一微笑的抬起手，老鹰便朝他飞来，扑腾几下翅膀便落在他手臂上。 十一从老鹰爪子上解下一枚细小的竹管，将竹管里的字条拿在手里。手臂一扬，那老鹰便扑腾着翅膀，箭一样的隐没在乌云里。 字条在掌心化成粉末，被风吹散在空气里，如飞卷的雨雾遮住了十一的视线。浅银色的眸子微微敛起，遮住了那丝忧伤，这一笑以漫天乌云为背景，冷漠而残杀。“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该来的都来了！” “十一！” 一个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入耳处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火气。十一回头便对上那一张冷若寒冰的脸。 云清浅向来豁达开朗，与她相处近十年，十一几乎没有怎么见过她发怒的样子。十一寻思了很久也不记得何时触犯了她，只得微笑的开口。“将军找我？” 云清浅脸色更冷了，斜了他一眼道。“不找你，难道我是找猪吗？” 早习惯了某人说来就来的坏脾气的十一并不计较，走到石桌前倒了杯茶递过来，不紧不慢的问。“将军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急事吗？您为国为民这般辛苦，有什么事情差人叫我一声就好，何必自己跑一趟呢？” 递到面前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抬头便看见少年衔着笑的嘴角，水气氤氲中那双浅银色的眸子越发的清透。云清浅忽而就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是这双清透干净的眸子，让她在绝望的时候一下子就振作起来。心中的火气忽然就消散了不少，她伸手接过茶淡淡的说了声谢谢。 让对方消气的目的已经达到，十一便顺势坐在了一侧的栏杆上。风越大，吹着院子里的树木哗啦啦的响，他玄色的衣袍飞扬在风里，带出猎猎的响声。清雅的声音散碎在风里，淡的几乎听不到。“将军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有些难看？” 再不是称将军，而是你。云清浅心中一颤，卸下了人前那副坚强如铁的外衣，轻轻的点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他来了，他终于找到朝阳城来了！” 女子的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着，茶水也因为颤抖而溅出茶盏。十一静静的看着她，知道她平静下来才缓缓的接口。“你指的是那个人吗，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一提到他你还是这么恐惧呢！” “他就要来了，我怎么能不恐惧，他要是知道我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云清浅又是一颤，面色已经苍白如纸，手中的茶盏因为那一颤险些掉在地上。 十一终于还是看不下去，缓缓的走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双手。“听着，他并不知道你在这里，他不是来找你的，所以不要怕！” 少年的声音干净而柔和，挨得这么近总算是盖过了呼呼的风声。云清浅抬起头来看他，和以往一样总能在这张熟悉的脸上找到类似不离不弃的东西。也许这就是勇气吧，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个人，每当不知所措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找到他，告诉他自己的恐惧。 可还没等她开口，空中忽然劈下一道雪亮的白光，不多时便雷声轰轰，雷声如战鼓一下下撞击在云清浅的耳鼓中，她眼光一缩，疯了似的尖叫起来。“他来了，他来了我就死定了，他一定是来杀我的！” 十一叹了一声，将面前人拥进怀里，那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少年淡漠的脸色不自觉的添了些杀意。“让你这么恐惧的人，真是该死啊！” 而云清浅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在他的怀里颤抖。“他一定是来找我的，一定是来杀我的。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好大的暴风雨，他命人将我丢在天狼谷，我原本以为只是部落去狩猎，天黑的时候他们就会叫上我一起回家，我就一直等啊等，可是直到夜色阑尽也不曾见到过人影。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是被抛弃了，被我的亲哥哥抛弃了，被我的族人抛弃了。当天夜里就下了大雨，雷电一直没有停过，山谷的水汇成了小溪，浸没了我的身体，我沿着山体往上爬着，却怎么也爬不出那道水线，直到第二天天放明的时候我依旧浸在洪水里……” “没事了，都过去了，那样恐怖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相信我！”十一将怀中人搂得更紧，试图将她从那可怕的记忆里拖出来。每一个雷电交加的日子里她总会一动不动的缩在角落里，以前他不明白怎么回事，这一刻总算了解了。可是为何呢，一直期待知道的真相，真正解开的时候却没有让他有高兴的感觉呢，相反心中的不舒服更加强烈了。“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你的恐惧，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有一道强劲的力道钳着她的腰肢，回过神来之际便看到那张近在眼前的脸。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她猛地推开了眼前人，连耳边轰鸣的雷声也顾不上管她冲十一吼道。“你，你大胆！” 慌乱之下便顾不得力道的把握，这一推便将十一推开了好几步。十一未曾防备，踉跄的退开，后背直接撞在了亭子的护栏上。倾盆而下的周渔浇了他一身，冰凉的的雨滴顷刻就浸入肌肤，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抬头，神色中掩不住气恼他抱怨道。“将军，这又是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刚刚在做什么呢，谁让你……”云清浅说不下去，笼着衣领狠狠的瞪着他。 雨下得更大了，暴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打来，十一的后背已然湿尽了，可他已经感觉不到冰冷了，女子的脸红红的，在晦涩的天光之下看得并不分明，但是那眼神里却分明有一丝气恼。情不自禁的，他笑了起来。 “是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惹您生气了么？” 他居然装傻？云清浅气的脸都黑了，可碍于脸面却也说不下去话，只是瞪着那人。眼光忽然落到那人衣衫上，那加深的黑色在暗淡的天色下依旧刺激着她的眼球，她心中微微一震道，“你衣服湿透了，还不快站进来一点！？” “将军大人这个时候还关心我啊，真是让人感动呢！”十一微笑的朝前走了几步，抖抖衣服上的水，丝毫不在意的道，“衣服湿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将军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您自己，已经不怕雷声了吗？” 十一这一声提醒让云清浅才如梦初醒。方才一直被忽略的雷声此刻变得格外恐怖，轰隆隆的好似从天边滚落，要将她砸个粉身碎骨一般。心中还是害怕的，却也保留着一份清醒，不敢再与那少年又过分亲密的接触。和他相处了近十年，自己一点点的由一个豆蔻少女长成了年过二十的大女人，身边的这个人也由大哥哥变成小哥哥，再变成弟弟，最后变成小弟弟。虽然心中的那丝好感一直不曾动摇，但云清浅也只能将好感藏在心里，深深的藏在心里。 女子显然还是害怕的，身躯轻轻的战栗着，可即便战栗她也不再向他靠近一分一毫。十一无奈的看着她，久久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伸手捂住她的耳朵。 雷声实在吓人的很，云清浅没有躲闪，任由着十一将自己的耳朵捂得严严实实的。他身上依旧带着那清冷的香气，一如很多很多年以前，云清浅怔了一怔，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他。 这一看，目光便掉进了那浅银色的眸子里。仿佛是一个劫，无论经历多久，这双眼睛总能给她勇气。 “丫头，别怕，不管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的。”女子的神色太无助了，激起了十一心中的怜惜之情，毕竟是活了百年的人，无论是心态还是思想他都比面前的女子成熟太多了。 而云清浅却不怎么待见这个称呼，撇撇嘴她道，“别把我叫得那么小，我明明长得比你老，总有一天我也会先你而死去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本以为只有她自己听到，却不想早已入了身边人的耳朵。“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会让你和我活在一起，一直一直的活下去。” 彼时雨渐渐的停了，风力也减弱了，轻盈的声音也变得清晰生动起来。云清浅一愣，继而又笑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 “你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你是个聪明人，经历的事情也比旁人多很多，你该知道天命不可违的道理，你我本就不是一路的人。”云清浅说出这番话时只感觉心中难受的很，可纵然她再怎么不愿意相信，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和他本就不是一类人，甚至不是一个种族的人，这样的人…… 她不愿意再往下想。 捂在耳朵上的手慢慢的离开了，耳中重新充斥着风雨声。雷声已经停住了，这一刻云清浅没有再害怕，因为心中的事情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你知道的我不信命，如果真有命，我也不惜逆天改命。” 素来清雅温和的声音这时候带着几分决绝，云清浅叹了一声道，“那么你父亲的命令呢，你大概已经忘了吧，你我最初相识的时候你向我打听的那个人，那个君漪家的女孩子，那个你命定的妻子。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那个女孩儿就是云玖殊，我的侄女。” “我知道啊，若是真有什么命数之说，我会逆天改命的。”十一退了一步，以便能将面前女子的神色尽收眼底，看着她那忧愁的脸他云淡风轻的笑了起来。 云清浅脸色陡然一变，“你知道你还让她去莺歌街冒险，你说的逆天改命，难道是要以她的命为代价吗？！” 她又激动了。十一笑得有些无奈，“我有分寸的，你不必担心。那小妮子远比你想象中的本事多了，再说了能义无反顾的保护她的人已经出现了，不是么？” “你说的是凤逸清尘？” “是啊，明明被那个人害得那么惨，却还是隐忍的保护着那人的女儿，有这样的人在她身边，你还怕她吃亏？”十一笑，还是那种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笑。这本就是与他无关的事情，要不是她这般紧张他才不会事事都去窥探。 云清浅皱了皱眉头，眉间的愁绪丝毫没有减轻的样子。十一终于不笑了，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只有她害别人，别人伤不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