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计千里世无双 第47章

夜已深，城中的灯火相继熄灭，最剩下零星的几点。是夜无星无月，如豆的灯火也显得格外抢眼，如同天边闪亮的星子。 棋格一般的城池中隐约可见交错的街道，最西边的一条巷子里，一个晚归的醉鬼踏着虚浮的醉步唱着歌一晃一晃的走来。 “人生日苦短， 哪能事事安。 醒时不如意， 且向杯中满。 ……” 含糊的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渐渐散开，慢慢的飘向空中。几只家犬听到动静开始狂吠，有婴孩被狗吠惊醒哭闹起来，年轻的母亲从睡梦中醒来，一面哄着怀里的孩子，一面咒骂那该死的醉鬼。霎时间城西热闹了不少。 醉鬼似乎很喜欢这动静，嗓子一扬，歌声愈发的响亮了。 “欧阳先生，您可是让我好找啊！”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巷子外传来，这声音是由上自下慢慢飘下来的，话音一落醉鬼面前多了一个蓝衣青年。 醉鬼踉跄的身形微微一顿，下一刻又恢复如常。好似没看到面前人似的，他兀自唱着歌踏着虚浮的脚步往前走。 “年少心气高， 也曾乜王侯。 若……” “欧阳先生，明人面前您就不用再装了。”蓝衣青年上前迈了一步，未出鞘的宝剑递在醉鬼的脖子上，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威胁。 醉鬼这才停下脚步，慢慢的抬起头来。一双醉红了的眼睛盯着蓝衣青年，自上而下的看了好几遍，一咧嘴酒气熏人。“嘿嘿嘿，二狗子！你来做什么？陪老老子喝酒吗？不……你才没有那么好心！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老妈要你来找我的吧？那个骚婆子……又要我去，嘿嘿嘿……看我怎怎么收拾她！” 酒气喷了一脸，蓝衣青年情不自禁的皱了皱眉，未出鞘的宝剑顺着醉鬼的肩膀滑下去再从胳膊绕出来将对方架住，他的眼中已然带了一丝杀意。“欧阳必杀，你还给本少爷装蒜啊！” “啊——痛，痛，你不是二狗子，二狗子从来不打人的！你是什么人，你叫欧阳欧阳什么？”醉鬼一跳，高大的身躯瑟缩着，似乎痛极了。他的眼神里依旧是一片混沌，盯着蓝衣少年含糊不清的叫嚷。 蓝衣青年表情一凝，眼中出现一丝疑惑，不确定的问。“你不是欧阳必杀？” “什么欧阳必杀的，我是城西卖鱼的王富贵，少爷您怕是找错人了吧，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欧阳！”吃痛之下醉鬼的酒醒了大半，望着蓝衣青年龇牙咧嘴的讨饶。 蓝衣少年眉头皱的更深了，凝视着醉鬼半天没有说话。这人虽然身材高大，却好像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而且方才他出现之时他也没有一丝警觉，浑身酒气之下果真还隐藏着一股鱼腥气。难道他真的不是天下第一杀手欧阳必杀？ “这位少爷啊，您就行行好，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是什么欧阳必杀，那个人做了什么坏事情还是犯了王法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可一直都是奉公守法的老百姓，您就放了我吧！”醉鬼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挺厉害的，见蓝衣少年迟疑着便更卖力的讨饶，明显的一副小市民的嘴脸。蓝衣青年眉头皱了皱，又皱了皱，终于慢慢的松开了手。松手时犹自不甘心的警告着，“你要是敢骗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少爷，瞧您说的，我就是像天借了胆子也不敢欺瞒少爷您啊,咱小老百姓最得罪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官老爷了。”醉鬼咧着嘴一脸谄媚的笑着，神情说不出的猥琐奸猾。 他身上的铜臭气远远多过杀气，只有那些奸逆的商人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吧。一定是自己弄错了，这个人不可能是欧阳必杀。这么想着，蓝衣少年不肯再耽误半刻，足下一点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与他出现一般无影无踪，未曾留下丝毫迹象。 巷子出口处，那醉眼朦胧的醉鬼慢慢的直起身子，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而后飞快的消失在街头。 片刻后醉鬼出现在城西城墙边的一座大宅子前，宅子虽大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透过半掩的门可以看到院中半人高的杂草。夜风拂过，微明的天光笼罩之下整座宅子笼罩着一种阴森的鬼气，侧耳细听似乎还能听见里头老妪的咳嗽之声。 醉鬼飞快的扫了四周一眼，闪身进了废宅，那电光火石的一眼看来，眼睛还是红的，却早已不似方才的混沌，他分明并未喝醉，又或者他根本未醉到心里！ 醉鬼在杂草从里左躲右闪，衣衫划过杂草发出细嗦的声音，脚步轻快而敏捷，夹杂在脚步声里的还有极其轻微的物体坠地的声音和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等到那醉鬼终于从杂草的另一头走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的衣裳已经大半破碎，灰白的布衣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迹。醉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步踏上那布满青苔的石阶。 石阶之上是一间久弃的厅堂，厅堂的门虚掩着，门上的窗纸已经破烂不堪，蛛网把窗户糊得严严实实的，雕花的红木窗户依稀还可见主人生前的风光。 醉鬼在门前站了片刻，将衣袖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感觉身上的酒气和腥气渐渐散去了，他才抬脚朝厅堂中走去。 脚步还不曾落下，里头便传来了一个声音。“是欧阳吗？” 这声音不大，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听起来有一些单薄。不知是恐惧还是其他，开口的人气息有些乱，字句之间除去颤抖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防备。 醉鬼往前的脚顿在了半空中，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那晦暗的厅堂内。室内的光线很暗，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而这短暂的沉默之后方才的人气也渐渐消散了。似乎面前还是一座死宅，方才的询问不过是醉鬼的幻觉。 然而醉鬼知道不是幻觉，因为空气里除了森森鬼气之外多了一丝血腥气。浓烈的血腥气，完全不是他身上那种细碎的小伤口能发出的。 醉鬼意识到了事态的眼中，推门走了进去，“少主，是我。” 室内有人轻轻的叹气，声音也如释重负的放松下来。“草丛里的蛇阵没有伤到你吧？” 第一件事居然是问他有没有受伤，欧阳必杀一愣，心中霎时被感动和荣幸包围着。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渐渐的能看清周围的情况，他朝角落里黑衣少年躺着的地方走去。“方才进来的时候走得太急，错手伤了几条蛇，我自己倒是没事，难为少主记挂着。” “是我连累了你，欧阳家族已经隐退多年了，是我硬生生的将你牵扯到整件事情当中来。”少年微微一叹，声音虚弱而无助，话语里全是自责。 欧阳必杀一惊，屈膝跪了下去。“欧阳家族五世受主人之恩，便是世代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少主说这等客套话，岂不是要折杀我欧阳必杀吗！” “罢了，既然已经找上你，我也就不说这些虚伪的话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迎风客栈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吧？”少年费力的支起身子，发丝散落路出一张脸来，暗淡中那张精致的脸苍白如纸。 欧阳必杀扶着少年坐正，右手搭上少年的脉门，一面观察少年的脉象一面道，“迎风客栈那边很好，那个叫轩辕昭烈的小家伙将一切都打点的很好，那日见到少主与那群青衣武士对战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我猜测他离知道真相的日子也不远了。只是我不明白，少主为何还要对那小女子那般尽心，您这一身的伤难道不是被她所害吗？要不是君漪那老东西以她的性命相要挟，就凭他们几个也能伤得了少主您？” 被说到了痛处，凤逸清尘忽然不说话了，只是微眯着眼睛看着院外。院子里杂草被夜风吹得四处摇摆，风声过处送来细碎的嘶嘶声。他已经在这座废宅待了近三天了，这三天多亏了有欧阳必杀打掩护，那些人才不至于找到他。那天黄昏之战，他本是占尽了先机，可对方以云玖殊的性命相要挟，他就只能弃械投降了。亏得有欧阳必杀相救他才能活下来，现在想来还是后怕啊。 要是他真的就这么死了，不知道迎风客栈里的她会不会有那么一丝难过呢。她一定会谢天谢地吧，因为大仇终于得报了，想来她还真是小看他了呢，即便她再如何易容，他又怎么会认不出呢。 她还活在这世间，于他而言委实是眷顾，便是为此付出他的性命也是值得的。只是遗憾还是有的，他还是想活下来，想活着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她渐渐老去。 “那人好狠的手段，少主体内的毒要是再不医治，恐有性命之忧。”欧阳必杀略带忧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清尘的思绪拉了回来，目光缩回看着面前这张端正、没有表情的脸他微微的笑了起来。“放心吧，不会死的，我不想死就没人可以让我死。” 声音还是虚弱的，可虚弱之中有一丝强韧的坚决让人不得不相信这人话中的决心。只是这张脸却早已不是初见时候的光华璀璨了，欧阳必杀还是有一丝担忧。“少主为何那般执着呢，您也说了那女子聪明得很，不会那么轻易就受伤死掉，为何您还要那样护着她呢，难道她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吗？” “呵呵，一听你就是个无趣的人！”男子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清尘忍不住发笑，“你一定是不曾爱过吧，若是你也爱上了一个人你就不会这般对我说了。爱一个人便是这样的，不管多方已经有多么的优越，你还是希望尽你所能倾尽所有的让她更好。不管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还是想要自己亲力亲为，不管做了多少准备，还是觉得不够……” “少主猜我今夜遇到了谁？”欧阳必杀实在看不下去少年这样的神情，这飞蛾扑火般的决绝让他忍不住惋惜，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呵，他还是喜欢他年少时候的轻狂骄傲。 “是什么人呢？”出乎欧阳必杀的意料少年竟没有对此进行猜测，而是直接问答案了。可看到少年脸上的浅笑，欧阳必杀舒了口气，这笑容还是当初的那个笑容，还是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凤逸清尘。 如此，他便放心了。 “那人似乎是若安国的二皇子，几年前我去若安国的时候见过他，他问我是不是欧阳必杀，看样子似乎有什么急事。我告诉他我是城西卖鱼的王富贵，朝阳城的人都知道，我是卖鱼的王富贵。” 欧阳必杀后来说的什么凤逸清尘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听到那若安国二皇子的时候就已经再也听不下去了。“你看见他的时候他是自己一个人吗，还是身边跟着随从？” “就是一个人，看他的武功也不像是需要人保护的样子。”欧阳必杀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这么问，只是如实的回答。现在的形势对他的主人很不利，他不想暴露主人的行踪，遭致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他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什么麻烦，只是微笑着道，“他没事就好了，若是下次再见到他就告诉他我的行踪。” “什么，少主要将行踪透露给他吗？”欧阳必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少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嫌自己树敌不够多吗，非要将自己的行踪告诉给外人，那若安国二皇子凶神恶煞的，指不定有什么祸事呢，他这么隐秘的身份潜伏在朝阳城，数十年都没有人发觉，他这一开口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情况对他们很不利呀！ “没事的，他不会伤害我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是我的亲二哥，同父同母的哥哥。他千里迢迢的从镜西王城赶来，一定是为了找我，不知是不是镜西王城出了什么事情了。”凤逸清尘说着轻轻的叹了口气。他的这个二哥一向意气用事的很，若是找不到他指不定还会弄出什么乱子呢！“欧阳，你明天一早就去找到他，顺便给我抓一副药回来。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欧阳必杀委实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会是凤逸清尘的二哥，不过有个兄弟总是比孤军奋战要好的，他还是由衷的为他高兴呢！“是，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