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朱文耐 第3章　眠

人们往往记不住两岁以前发生的事情，索立也一样。在他的记忆中，最早记住的事情就是幼儿园阿姨那根该死的头发，从长大后的生活经验中，他推测出对这根头发记忆犹新的原因：自己第一次进幼儿园的时候，阿姨从妈妈手中接过自己，自己趴在陌生的阿姨肩上大哭，却在喘气时候不小心将阿姨一根脱落的头发吸到了自己嘴里。这样一来小索立哭得更凶了，他第一次被陌生人抱着还尝到了这个人头发的味道，他讨厌这个味道，这个味道不是妈妈的味道。 就这样，小索立在阿姨肩膀上哭闹着，阿姨则抱着他走进了幼儿园。过了一会，小索立被阿姨抱到了一间房子里，阿姨放下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小索立哭了一会，也不见有人理他，于是转身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这间屋子没有窗子，也居然没有门，四面墙壁都是蓝色的，顶棚是蓝色的，地板也是蓝色的。小索立开始感到害怕，自己好像被装进了一个大盒子，但是不对啊，刚才的阿姨怎么出去的啊？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用手擦了擦鼻涕，抹在了蓝色的地板上。 小索立站起身来，向着幼儿园阿姨刚才出去的方向走去。走到了墙边，他刚要抬手摸摸墙壁，突然一个声音告诉他：“那边出不去。”索立也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他听着这个声音觉得很熟悉，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了，又好像根本没有谁发出过声音一样。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索立同意了那人的说法，便不再伸手去摸眼前的墙壁。这时候，他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的声音。 索立转过头去，发现原先蓝色的墙壁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操场。大操场上有许多孩子，有些在互相追逐，有些在玩丢沙包的游戏，还有一些就在角落里练习踢毽子。索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里是哪？他这样思索着。 “帝三。”又是刚才那个声音。 哦，原来是帝城三小，那么说这里不正是我念了六年小学的那个地方吗？索立一点也不怀疑，听完那个声音就这样想着：可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铃铃铃——”整个操场响起了铃声。刚才还在玩耍的孩子们一瞬间都开始加速跑起来，虽然他们刚才各自都在干眼前的事情，像一盘散沙一样。可在这一刻，他们的目标好像都一样，那就是跑进教学楼。哦，原来孩子们是铁砂，教学楼是磁铁，铃声是磁铁的开关。 索立也没多想，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铃声响了，那么我也回去上课吧。他刚迈开步子，就走进了教室。奇怪，索立暗自叫了一声，便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 教室门一开，走进来一个老太，五十多岁模样，梳着一朵大发髻，银白的头发下面是一张方形脸，俗称国字脸，下巴略微凹陷，脸上皱纹长得非常有学问：如果说她饱经沧桑看样子还不是，但如果说她没有阅历那也不尽然。索立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老太，她正是索立小学六年中唯一一个班主任，语文老师黄素珍老师。 索立望着黄老师踱上讲台，心里却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感觉。他一直挺怕黄老师的，但此时却又有几分思念她的感觉，还有几分亲切的感觉。 “索立，你到前面来。”黄老师略微扫视了一下全班，目光就停留在索立身上。索立从小最怕点名了，老师一点他的名字，不是自己干坏事被发现了，就是自己没完成作业。但是怕归怕，人家老师既然叫你去前面了，那也还是得去。索立惴惴不安地站起来，走到了讲台前。 “今天我们要表扬一个人！”黄老师说话自带麦克风效果，那声音洪亮极了。“索立同学、在这次的期末考试中、得了双百！” 黄老师刻意停顿了几处，索立知道，这正是黄老师说话时候的样子，喜欢在关键处停顿。奇怪的是，自己明明面冲着黑板背对着同学，难道不是应该叫自己转过身来面对着同学才对嘛。 “啪啪啪”黄老师带头鼓起掌来，索立这才明白过来，是要表扬自己。底下同学也跟着鼓起掌来。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爬过索立的嘴角。就在掌声快要完了的时候，同学们当中有个声音挤了出来。 “有什么神气的，哼，他不每次都考双百么！”这声音原本可能是要被掌声盖过去的，可惜这个同学大概没弄清掌声什么时候结束，于是这个声音就如雷声一般大了。不但索立听到了，黄老师也听到了。 “闭嘴！”黄老师呵斥了一声，全班立刻安静了下来。可是她好像并不想追查声音的来源，继续操着麦克风嗓子说道：“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容易，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索立同学考一次双百容易，难的是次次考双百！” 这是什么狗屁的比喻啊？索立差点笑出声来。可是底下同学却鸦雀无声，仿佛醍醐灌顶般的聆听这个无敌真理。索立真想转过头看看这群被忽悠的孩子们。可是黄老师就像知道他怎么想的一样，一把手按住了索立的肩膀，继续说道。 “你们所有人都要像索立同学学习，勤奋刻苦、努力读书。将来长大了，对得起我、对得起家里、对得起祖国、对得起党、对得起农民伯伯、对得起解放军叔叔……” 嘿，词儿真多，不愧是语文老师！索立听表扬听得正起兴，就感觉黄老师按在自己肩膀上这只手越来越重，自己就快要站不住了。天哪，黄老师您轻点。索立刚想这么说，自己一下就被黄老师按了一个大跟头，索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等索立爬起来，这里已经不是教室了，看起来自己像是在一个胡同里。这又是哪里？索立又迷惑了，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儿是墨厂胡同”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哦，墨厂胡同，索立一经提醒，马上就明白过来。他寻思，既然到这了，先不管别的，回家看看去吧，毕竟自己很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了。 索立正走着，迎面走过来一对母子，那个小男孩正是索立班上的同学，叫吕保平。那个大人，等等，那大人不正是自己的妈妈索英吗？这怎么回事？ 索立刚想着上前去问问妈妈怎么和吕保平在一块儿呢，就见索英一个大耳刮子，直接扇在了吕保平的头上。一瞬间吕保平“啊”的一声惨叫，之后就哇哇大哭起来。 “你看看人家索立，人家次次考双百，你再看看你！你考个六十多分！”索英也不看索立，就直接开始教育上身边的这个吕保平了。“我他妈的养你容易吗？你上学不好好上，上课接下茬儿时候你逞能，考试时候怎么就不争气？” “阿姨您别这样，吕保平他平时……”索立自己都奇怪为什么要这么说话，为什么要管索英叫阿姨，那明明就是自己的妈妈啊，不过是年轻时候的样子而已，怎么就不敢认了呢。就算不敢认，那也绝对不是吕保平的妈妈，吕保平的妈妈索立也见过。 哐啷，又是一脚，索英把吕保平踹得趴在了地上：“叫你读书，写作业，他妈的就跟那玩内根破笔，一根笔玩了一个多小时？”索英说着，一把拎起了趴在地上的吕保平，刚拎起来就又是一个耳刮子，这次直接打在了脸上。 这得多疼啊，索立看着都觉得疼，他仔细回忆吕保平这个人，不应该啊，印象里吕保平一直是优等生啊。虽然索立一直不喜欢这个小哥，因为他学习好，所以在同学里显得特别清高，索立讨厌他这样清高的样子，也曾经发誓过要在学习上超过他一次，看看他会是什么表情。现在虽然是如愿以偿了，但是看着吕保平挨打的样子，索立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难受。 “您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嘛。这样打要打死他了啊。”索立先不管自己的妈妈为什么打吕保平，他首先要救救吕保平。 “打死怎么样，我宁愿没生下这不争气的东西！”索英转过来怒视着索立说道。“打死算是轻的，今天我就给他扔车轱辘底下轧死！” 索英说这，抓起吕保平，也不知道哪来的神力，朝着索立就扔过来了。吕保平像炮弹一样冲着索立飞过来了，索立赶紧往旁边躲了一下，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了啊。索立赶紧向吕保平飞过去的地方看去，但是他没看见吕保平，倒是看见一辆蓝色的大卡车正冲着自己疾驰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索立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刚刚躲开人肉炮弹，身体重心已经是没办法再快速调整了。大卡车一下就撞飞了索立。索立没感觉到疼，他想，自己不是被撞飞了吗，可能一会再次撞到地上时候就该疼死了。这一刻，他一直想着刚才索英说的话 “我宁愿没生下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扔车轱辘底下轧死吧！” 这两句不是小时候妈妈生气了最爱说的两句话吗。索立不禁有种想哭的感觉，再一想，算了，自己等会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还哭什么那。 索立被卡车撞得飞了一会，终于落地了。但是他发现，这次落地虽然重重的，倒是也没觉得疼。他爬起来抖抖身上的土，环顾了一下四周。青山绿水的还有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这又是哪里？ “颐和园。”熟悉的声音又开始提醒索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