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灵古月 第50章　世风日下

破败的小庙，不知是何时起被世人所遗忘的。 它存在钧天城中，不像其他寺庙那般有络绎不绝的求佛者，没有曾几何时的空前盛况，它是那般的孤独，如被抛弃了，笼罩着一层不详。 在这大慈大悲的佛祖面前，厄运毫不避讳地降临在了这可怜的孩子身上。 他从来就不曾被上天眷顾过，即便他已是如此凄惨，可上天依然冷漠地降下了惩罚。 破败的小庙内，没有往日里人流涌动的热闹景象，没有人声鼎沸的繁华，没有求佛跪拜的窃窃私语。 有的，只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与汉子，孩子大声吼叫着。 胡三一脸惊慌，他使劲掰着汉子的手，带着哀求似地大叫着。这夜间喧哗的大喊，没有打破那一份诡异的宁静，胡三的声音，在那雷声中被淹没，被那无情冰冷的雨水阻挡，被呼啸的狂风掩盖了起来。 熟睡中的人们，辗转反侧怀着心事，还未能安然入睡的人们，并不知在他们的钧天城中，在他们遗忘的小庙内，有那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与一个铁石心肠的汉子争夺着一两小小的银子。 无人可知的，他们在心念慈悲的佛祖面前，诠释了人性之冷漠，演绎了一场令人伤感的可笑苦情戏。 也许那汉子，也有说不出口的无奈，也许他是穷怕了，所以他竟是狼心狗肺的，去争抢一个更加凄惨孩童的银子。 自私自利的人呐，你可看到了，那就在不远处的佛祖，正在无声地看着你。你可感受到了，冥冥中的那几双目光，正在怒视着你。 风似在笑。 但佛是慈悲的，他不会轻易降下惩罚，天是无情的，他漠视着受尽苦难的胡三，所以，那汉子是幸运地，他能在饥肠辘辘之时，吃到烧鸡，他能在穷困潦倒之时，意外获得一笔钱财，他为之心动，他为之欣喜，但他并不感激。 汉子一动不动，神色复杂地看着胡三，也许，他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良心的，他在犹豫，但同时他的拳头，却是握的更紧了，手上青筋跳动不停。 冰冷的风，刺耳的雷声，无孔不入，从周遭疯狂地向着胡三袭去，狠狠碾压着他。胡三太弱了，弱的让他感到绝望，在这冰冷肃杀的夜中，在恐怖的小庙内，他耗尽了力气，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但他依旧不能将那属于他的银子抢回，他在那壮年汉子面前，犹如一只渺小的蝼蚁，只能等待着被欺辱的命。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如丢了魂一般，忽然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汉子。汉子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他对视，又或是心生不忍。 胡三平静无力地看着他，但却是心急如焚，惊慌失措，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失去银子之后，那万分凄惨的生活，乞讨街头，饿死他乡。 思如泉涌，片刻之间，他的心中闪过了千万种念头，每一种，都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而他的脸色，也越来越白，双眼中，逐渐有疯狂之意蔓延。 天际，再次有惊雷响起，蓦然一亮的瞬间，胡三的心头猛地一跳，汉子的眼角余光正好瞥了他一眼，看着他那副诡异的样子，顿时怔了一下。 胡三“啊”地大叫了一声，状若癫狂，他抓着汉子的手，忽然狠狠一口咬了下去。他犹如争夺食物的恶狼，用尽了全身力气撕咬着，将心中的所有愤怒爆发了出来。 鲜红的血液，顺着汉子的手流了下来，刺鼻的血腥味，冲击着胡三的神智，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血液滑落在地上，发出“嘀嗒、嘀嗒”的轻微响声，与屋外的风雨声共鸣着，化为了狞笑般的魔音，摄人心神，胡三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双目闪烁着冷光，稚嫩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怖的狰狞。 他的嘴上渲染着鲜血，带着一丝冷笑，似在无声地抗争着不公的命运。 屋外的风声，更加凄厉了几分，仿佛有无数鬼怪在大声鬼哭，在桀桀狂笑。 汉子目瞪口呆，看着那孩童脸上的样子，他的身子都抖了一下，也许，是被恰巧出现的雷霆吓了一跳吧。 只是，手上传来的剧痛，以及那不停溢出的血液，瞬间就将他从失神之中拉了回来。吃痛之下，他大叫了一声，原本他脸上的犹豫之色，以及对胡三的那么一丝怜悯，逐渐被狂怒所取代。 隐藏在心中最为黑暗的一面，一直被良心所压制的一面，抑制不住地从心底的最深处涌了上来，片刻之间便占据了他的心。 寒风凄厉。 惊雷闪过。 那在雷光中惊现的佛祖面容，他温和的脸上，似乎闪过了那么一丝怒容。在这等佛家清静之地，在举世皆知忌荤的规则之下，这小庙内不但有一堆鸡骨头，此刻更是出现了晃眼之极的血液。 至高无上的佛，似乎终于动了真怒。 雷光后，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似乎都裂了。 这穿云裂石的雷鸣，犹如一记开天辟地的佛家真言，音浪排山倒海，滚滚而来。 在这煌煌天威之下，无人敢挑衅，即便是最为凶残的猛兽，都是呜咽着，惶惶不安。 雷鸣响彻云端，拂过大地。 汉子的身子一抖，双耳嗡嗡作响，他下意识的一脚踹去，踢向了胡三的肚子。 胡三毫无察觉，依旧死死咬着汉子的手，想要将那银子抢回。只是就在汉子忍不住痛苦，逐渐松手的刹那，已是为时已晚了，他的肚子上忽然感到了一阵绞心的疼痛，然后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被踢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怔了一下，那汉子盛怒之下全力一脚，又岂是他这瘦小身子可以抵抗的？当下他只觉得脑海一阵晕眩，五脏六腑抽搐，气血激荡，从咽喉处涌上一股血腥味，他嘴巴一动，嘴角上缓缓溢出了一丝血液。 他摇了摇头，不顾身上伤势，睁眼瞪着汉子，如欲吞人。那汉子的身体，在那寒风之中，衣衫发丝狂舞，威风凛凛。 他看了眼胡三，一脸怒容，冷哼一声便向着胡三走来，看这样子，他已是气急败坏了，只想着要拿胡三好好出一口恶气。 胡三趴在地上，脸色一变，急忙便想爬起身来。但他身子刚一动，胸口处一个蠕动，紧接着，忽的又有三个硬邦邦的东西、咕噜噜的从他怀中滚了出来，在地上连续发出了“啪、啪、啪”的脆响。 胡三愣住了。 那些银色的东西，是他父母积累了一辈子，勤勤恳恳劳作数十年，死后唯一能留给他，保证着他能活下去的三两碎银。 那些，都是他的命，是他曾经憧憬过的将来。 胡三的身子一僵，随即又是脸色大变。 那汉子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黑暗中，无法掩盖的诱人银钱，微微发亮，多少人为之罪恶、堕落的源头，谁能抗拒它与生俱来的致命诱惑？ 一步错，步步错，损失再也无法挽回。 那汉子大笑了起来，笑声中说不出的得意，仿佛那三两银子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面目可憎。尽管这些银子不多，但对于身无分文，连温饱都成问题的他，无疑是雪中送炭，也同样是一种残忍的希望。 听着那沙哑的笑声，胡三的心咯噔一沉，身体刺骨的凉。 他终于感到了恐惧，他怎么可能是那汉子的对手，若是没了这些，他还如何能活下去？他的脸色发白带汗，急忙将几两银子抓在了手中，回头向着汉子大喊，道：“这些是我的，你不能拿走，那一两银子我不要了，你快走，这些我绝不会让你抢走的。” 汉子沉默地看着胡三，看着他慌乱的样子，似在犹豫。但也许是在夜色的刺激下，他的心愈冷，他的眼中渐渐被贪婪无情所取代，他冷笑了几声，向着胡三走去。 胡三大惊失色，无计可施之下，他奋力抵抗，如一发狂的疯狗，但最终付出的代价，却是遍体鳞伤，那些银子，终究是未能保住。 那一夜，狂风怒啸，大雨磅礴，电闪雷鸣，胡三就这般痛哭着，度过了这刻骨铭心的雨夜，而那汉子早已不知去向，兴许是觉得愧疚胡三，他抢了银钱，便再也没有留恋地离去了。 佛祖的目光，凝视了他一夜。 世人常有那么一句话：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但那时候，一穷二白，孜然一身的胡三，却为钱所迫，陷入了穷途末路之中。 他悲凉地回到了生他育他的西村，只是西村中人并不欢迎他，人人都脸带敌意地看着他，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曾经的伙伴也带着异样的眼光，疏离了他，似乎他是一个厄运一般。 短短的几日之间，胡三心中美好的天，轰然倒塌。 这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那个几十年前留下的传闻：水神。 而在西村中人看来，他的父母便是触犯了水神，受到了水神的惩罚，最终才会在湖泊上死于非命。 有生以来，胡三第一次学会了恨，他恨所有人，但他更恨剥夺了他一切，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上苍。 从那以后，他性情大变，天无绝人之路，他也幸运地活了下来，为了吃，他去偷、去抢，受尽白眼，遭受毒打，尝尽苦难，一次次的面露濒死，每当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都想就此了结余生，但无论如何，他终究是活了下来。 也许是不想服从上天的安排，也许是为了曾经的一口气，那恨意，那遗憾，化作了一股坚韧的信念，一直支撑着他。 直到如今，他靠着视死如归的凶狠，成了钧天城一大恶霸，无人再敢欺凌他，人人都害怕他，他八面威风，横行乡里。 但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却依旧记得那汉子的模样，那汉子的笑声，以及那无法忘记的小庙。 他记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深深地恨着，尽管他一直不知道汉子的名字。 可是当胡三人壮力大之时，他怀着恨意，几乎将钧天城寻了个遍，但却没有发现那汉子的踪影。那汉子似乎离开了钧天城，用这几两银子，去其他地方发财致富去了，二十多年过去了，胡三再也没有听到他的音讯。 也不知他如今过的是否安好，又或是因为曾经犯下的错误，而付出了代价。 没人能知道这些，也没人去告诉胡三，可能那汉子可笑的成了一大富大贵的衣冠禽兽。 很奇妙的是，胡三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等着两人再次相遇的那一刻，只是这世间太大，胡三在钧天城虽有些“威名”，但他依旧太弱了，他的手也伸不到整个天下，如今他除了能在回忆中见到汉子以外，却只能在心中恨恨地期盼着。 他期盼着，将这一生受尽的所有折磨，以百倍的代价还于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