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 第10章　同室操戈（上）

众人不料普寂突然有此一问，俱是一愣。他突然拔出马光汉腰间配枪，抵在他额头。孙一氓虽反应稍慢，挺枪对准普寂胸口。 若说立时杀了普寂，原也不在话下。只是他素来对马光汉忠心耿耿，投鼠忌器。虽然举枪对准普寂，却不敢冒然动手。否则普寂早已躺下，而马光汉则安然无恙。所谓关心则乱，他虽征战无数，却也叫吓得额头冒汗。 刘克用道：“大师手下留情。”马光汉张手推开孙一氓指着普寂的枪，道：“不得放肆。大师既要惩罚，请以逃兵杀我，马某敬重于你，便算李先生现在不死，我也不敢稍起害他之心……” 莫骥盛隐隐猜到普寂用意，道：“大师，张作霖已叫小鬼子炸死，你师兄之仇岂不得报？”马光汉心头一凛，已隐隐想到什么，正自思索，突听门外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道：“大师要杀马营长，也叫我们兄弟瞧个热闹。” 话音一落，推门进来四人，正是关把子郭驹子乔元孙二狗。原来那会儿二狗回去，到禅房门口对几人嚷道：“闲得鸟疼，老把哥，佟大哥，佟二哥，咱们赌几把怎么样？”佟大赌瘾颇大，问：“赌什么？” 二狗道：“奶奶的，掷骰子，”说着掏出三粒骰子来。骰子原本是老羊泡子的。老羊泡子一死，他便收为己有，道：“老子坐庄，压大小，输了脱衣服。谁他娘的赖皮，哥儿几个抽丫的！” 佟大喜道：“甚好甚好。”佟二道：“小心营长回来瞧见，不扒了你们的皮。”关把子笑道：“扒皮算什么，咱们二狗只怕叫扒了裤子，娶不着媳妇儿。”三人听了大笑，佟大道：“你个狗娃子，勾得老子手痒了，等他娘的回营，老子不赢了你裤衩，便是龟儿子。” 二狗笑道：“哎呦，冤死二哥喽，没来由跟着老大变成龟儿子。”凑到关把子面前，道：“老把哥赏我支烟抽吧。”趁佟大不备，突然伸手进他衣袋，摸了半包香烟出来，赶紧退开两步，拔出一支，才将剩下的扔给佟大，道：“佟大哥平日最抠门，这次叫你剜肉去……”佟大笑道：“格老子，狗娃子算计你老子呢！” 几人正在说笑，忽听禅房里乔元叫道：“哎呀，郑兄弟，你这是干嘛，老大，你们快来帮忙！”二狗心里暗笑：“戏演得不赖，就他娘的骗不了老子。” 关把子道：“咱们过去瞧瞧，别又捅出什么娄子来。”二狗道：“郑兄弟能怎的，难道还能拔刀子杀人不成？老把哥放心就是。”佟大恼道：“格老子，瓜娃子再敢犯葛，老子不抽死他！”说罢推门进去，佟二唯兄长是从，也跟了进去。 二狗缠住关把子，道：“老把哥，你说个故事给我听吧。”关把子随口应了一声，侧耳听房内动静，好一会儿没有声响，心中犯疑，问道：“老大老二，要帮忙么？”房里传来郭驹子的声音道：“这小婊子犯了疯病啦。” 关把子刚要起身，却被二狗拉住，见他面色有异，反又坐下，将枪抓在手里，喝道：“没用的东西，拿绳绑了不就完事儿么，老子好不容易舒服会儿。” 二狗听了会儿屋里动静，道：“老把哥，平日你待我最好，狗儿总念着你的情。他妈的，这次老子碰到件难为事儿，老把哥帮不帮兄弟？”关把子不露声色，道：“谁他妈的欺负二狗兄弟了，老子给他一梭子弹去。” 二狗道：“我…我不敢说。”关把子嘿了一声，道：“我瞧哪个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别怕，天塌下来老哥哥给你扛着。” 二狗嗫嚅一阵儿，拿手在左颊划了一下。关把子心中一凛，问道：“你说马营长？”二狗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心中暗笑：“他娘的，那是你说的。”关把子把耳朵贴门上听了一阵儿，向右侧挪了一点儿，背靠着墙。这位置极是稳妥，防着屋里人暗算。又将枪推上膛，才道：“为的什么？” 二狗道：“那些金子珠子。”关把子吐了口气，故意道：“那也没什么，营长不是叫你全收着么，他爱上缴就上缴，不爱上缴自己留着，关你什么事来？” 二狗道：“本来不关我的事，可是又有那么一点关系。营长对我说：‘狗儿呀，咱们明个儿护着老太爷一家径往南下，不去洛城好不好？’我问干吗不去洛城，师部不是在那儿么。营长道：‘有这些金银财宝，咱们还打他娘的鸟仗去！’我一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啦，天天脑袋悬在刀刃上，老子都不知叫吓出几泡尿来。 “我说营长真是个好人，咱们弟兄几个分了这些金子珠子，还愁日子不好过么？营长皱了皱眉头，道：‘一张饼，两人分，谁能吃得饱？何况还有莫老爷子一家。’我说理他莫家干什么，咱们丢了他们，带着弟兄们不是更好。 “营长道：‘这你就不懂啦，十个老关把子，佟大佟二也抵不上一个莫文远，以后你当他便是亲兄弟，亲爸爸，亲爷爷都行，好处少不了你的。’他奶奶的，老子当时就糊涂了，老把哥，你懂营长的意思么？” 关把子心里已有七八分明白，冷冷道：“你没听老太爷说，他家的金银财宝用几头马也拉不完。营长的意思是，你把莫家人伺候好了，他们随便赏你些，还不够你花个几辈子。营长打的好算盘啊！你怎么说的？” 二狗故意低了头嗫嚅道：“我，我…自然听营长的话了。”关把子哼了一声，道：“那很好啊，干嘛还要跟我说？”二狗佯怒道：“他奶奶的，你当老子什么人，那些金子珠子有什么好，饿了不能吃，渴了不能喝，还不值几块大洋呢——营长怎么就叫…叫杀了自家弟兄呢！” 关把子一听，后脊梁直冒冷汗，却并不全信他，道：“咱们犯了营长什么忌讳，定要杀了弟兄几个？”二狗道：“营长说这里离师部近，怕谁漏了什么风声。那叫什么来着，人无什么老虎，老虎什么人的。” 关把子道：“人无缚虎意，虎有害人心。”二狗道：“好像是这么句话，还说就算哥儿几个不去告密，就怕有人害眼谋了咱们的，所以就先下手后下手的。”关把子冷冷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杀我关把子容易，只怕把咱们一锅端了就难啦。” 二狗听他话中意思仍对自己疑心，心想郑寿全已死，佟大佟二便算不死，也定教郭驹子乔元制住，开不了口啦，我栽赃给他们，那叫死无对证。道：“营长也说杀个把人倒还容易，一锅端了可就难喽。幸好他们在暗，咱们在明，一次杀不光，咱们分作两次。佟家哥俩儿，郑寿全这小子… “我当营长是叫杀了他们三个，心里直念阿弥陀佛。谁知竟是叫他们仨趁换班之际杀了老把哥，乔老哥和郭老哥。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老把哥你可别跟佟大哥说。” 关把子道：“你说就是了，他要杀我，难道我还能帮他去？”二狗这才压低声音道：“这三个废物，有头没脑子，又不会打仗，又不会耍枪。我就跟营长说咱们何不咔嚓了他们，留着老把哥，郭乔两位兄弟呢？兵荒马乱的，万一道上碰到什么山贼土匪，也好叫他们扛着呀。老把哥你可别生气，我这不是叫你送命去，一来迫不得已，这么说是叫保了你们仨的性命，二来到时咱们只留郭乔两个兄弟顶着，咱们俩丫子加一丫子，撒丫子跑就是了…” 门内传来一阵冷笑声，只听郭驹子道：“二狗兄弟真是一片好心呀！”二狗这番话本来就是说给他们听得，这时假装脸上变色，躲在关把子身后。关把子一跃而起，拿枪指着门口，道：“请兄弟出来说话。” 郭驹子推门而出，身后跟着乔元。乔元见关把子举枪对着自己，忙向后退了两步，拿枪指住关把子。郭驹子伸手推开乔元枪口，道：“乔兄弟，老把哥，咱们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时候难道还自相残杀么？” 关把子想了一会儿，缓缓收起枪来，问：“佟家兄弟，郑寿全呢？”郭驹子笑道：“这三个不中用的东西，兄弟已经料理了。”又叫二狗，道：“狗儿，你可知道营长为什么要先杀咱们三个，留着那三个废物么？” 二狗垂了头道：“我，我不知道。”郭驹子冷笑道：“那是因为这三个蠢材有头无脑子，营长一个也够对付了。若留了咱们三个，嘿嘿，凭老把哥的见识机警，只怕他马光汉再也下不了手了。好毒的计谋，好高明的计谋！” 关把子突然道：“不对！”抓住二狗衣领拎了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又拿枪指了郭乔二人，厉声喝道：“都别动…（见乔元又要举枪）乔兄弟，你跟老郭杀了自个儿人，按军法，老关便是毙了你也不为过吧！” 乔元心中一惊，不敢轻举妄动了，暗想：“若二狗果真骗人，只怕老关把子说到做到，那可如何是好。”与郭驹子对望一眼，瞧他似有恃无恐，心中忽然明白：“郭驹子侧对房门，只要一步，便能躲进门里。关把子枪法再好，也不能一箭双雕，到时我乔某人身上倒要多出几个窟窿来。” 关把子盘问二狗道：“这一日半，营长从没跟佟家两兄弟，郑寿全单独说过什么话，又怎么会合谋害咱们，你给我老实交代，要有一句不实，小心老子毙了你！” 二狗被他一吓，虽说有恃无恐，心中却也是突突乱跳，索性哭道：“他妈的你这没良心的东西，老子冒死给你报信儿，还他娘的这么对我，早知道叫营长咔嚓了剁了你的狗头！” 关把子冷冷道：“你当我不敢宰了你，快他娘的说！”二狗这才道：“下午我跟营长骑马出去，碰到佟大，营长叫我给了他三颗珠子…” 郭驹子道：“老把哥，咱们进去搜一下便知了。”关把子听二狗随口道来，并无滞碍，况且当面锣对面鼓，若是说谎，转瞬便叫戳穿，定然所言不虚。道：“郭乔二位兄弟先请，关某多有得罪，待事情一明，定跟二位兄弟赔礼。” 四人进屋，二狗见佟大佟二卧在血泊中，都是胸口中刀，不由吐了吐舌头，暗自骂道：“好狠的心肠！”乔元搜了一番，果真在佟大口袋里找到两颗珠子，郑寿全口袋里一枚。 三人对望一眼，郭乔二人起先听闻二狗呓语便即杀人。无非是见财起意，又受情势所迫，互相找个因头起事。岂料人证物证俱在，不由也尽信不疑。谁又能想得到珠子却是二狗捶郑寿全腰，摸佟大烟时，才放下的。 关把子收枪放下二狗，对二人道：“关某给两位兄弟赔罪了。”郭驹子笑道：“老把哥机敏无双，忠信不二，谁又能怪你呢。”二狗却不依不饶，骂道：“我操你关家十八代祖宗，妈拉个巴子，怎么就生出你这只瞎狗来！” 关把子听二狗骂得厉害，脸上略现怒色。郭驹子瞧他分神，忙给乔元递眼色，欲趁机再杀了关把子。乔元刚要拔刺刀，忽然惊呼道：“狗儿，你身上的挎包呢？”郭驹子亦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