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妍 第三十章

何九韶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笑笑道：“欲先取之必先与之，不是我脑子好使，是你二呆子太笨。”他言语里还是奚落，沈乐遥却破天荒没发飙，而是笑道：“皇甫慧昨天还跟我说难得你跟苏河图关系那么好，一南一北少见这么谦虚的年轻人了。我当时还想你小子谦虚？你要是舍得干三分活儿，能自己给吹成十分，就你还谦虚！”何九韶也是一笑，继而道：“苏河图不傻，就为了这个他能把我恨得咬牙切齿。别人还跟你一样当我和他多铁。我说，你小心点儿，你在南京刚站稳，防着点儿比较好。至少现在他还没那本事找我的麻烦。” 沈乐遥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才自嘲似的笑道：“从小就他会记仇，我就给岳岚写了封情书，他有本事把我高中的女朋友全抢过去。芝麻大点儿的心眼儿，我从来就没瞧得上过。”何九韶忽然感了兴趣，转眼笑问：“你们两个真争过女人？那个岳岚我见过，是挺文静，初恋？” 沈乐遥又喝了口酒，眯着眼睛晃酒杯，不回答。何九韶见状忽然嗅到什么，想了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理他。 “九哥，我问你，既然苏河图只是个幌子，那你觉得谁才算的上京城第一？闻彬？老罗？”沈乐遥来了好奇心。 何九韶半天才慢慢地开口：“闻彬是个真正的大贾，家风也好，这种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子，以后也只有更出彩。老罗什么都要参与，也什么都还混得不错，这是他的长处；况且他还是你那个生猛天下第一的姑妈一手调教出来的，等闲没人敢惹；单就个人能力来讲，他们俩排第三第四没问题。只不过……要我说，他们好是好，可都比不上你大哥。” 沈乐遥本来听他提起自己姑妈就有点儿头疼：从小，他那全京城无人不晓的强势姑妈就认定了他是沈家最不争气的家伙，所以对他也格外的“看顾”，三日教育两日批评，害得他到现在见了姑妈还都大气不敢出——要说姑妈这么认为也有道理，毕竟他是家里唯一一个靠后门而不是实力上了景山的学生。可再怎么着，他那性子也忍不了这样的“关怀”啊！说起来，他之所以逃到南京，除了看不惯苏河图，其实不堪忍受姑妈的教诲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就算不是为了别的，单单只为了能在这位极品姑妈身边精神正常地长了这二十几年，他沈乐遥都打心眼儿里佩服罗晟熙足够本事。然而听到何九韶把自己堂兄沈乐宣更加排在罗晟熙之前，他一口酒差点儿没喷出来，瞪着眼睛看怪物一样看何九韶：“沈乐宣？！你也太离谱了吧？那家伙有什么志气？就知道混公务员而已，什么意思？！” 何九韶却还是平平静静，摇头细细分析：“不管是经商也好，混道子也好，中国的三教九流，说到底再蹦?Q也蹦不出政府手心。我知道你瞧不上乐宣，可你以为政府很好混吗？你哥今年才多大？三十刚出头吧？你往全国看看，有几个人在他这个年纪做到这个位子的？何况他是在纪委，闻彬再牛，他爸见了乐宣也得十分客气。你以后别什么都和你哥拧着来，他其实最疼你。” 沈乐遥隐隐知道自己没办法和何九韶辩驳，但他也不能承认这些，所以闷了一会儿就掐了烟头道：“他关心我？我又不指望他。对了，你刚才说闻彬和老罗能排第三第四，那第一第二就是我哥跟苏河图了？”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问，还真是呆子！”听他问，何九韶轻声笑了笑，却没回答。 沈乐遥见自己被鄙视，郁闷之下赌气道：“走吧，不早了，明天你还得回上海。” “不是明天，是今天就回。”何九韶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胳膊，忽然转过身来盯紧沈乐遥：“江水寒是个好女孩儿，你知足吧，好好珍惜。”沈乐遥有点儿莫名，笑道：“我还不珍惜她？天天被她呼来喝去，够受的了。”何九韶却没和他开玩笑的意思：“那个岳岚，我不管是不是你以前的初恋，你给我放稳重点儿，少叫人抓了把柄。害人不需要你直接把人打一顿骂一通。岳岚现在不简单。岳家那帮人也不是好处的。” 沈乐遥双手插兜低头听了，过了一会儿抬头郑重地笑了笑：“九哥，你放心，我对寒寒是真心的。” 何九韶见他难得安静，也就不再担心，这才开始打趣：“你小子从小就呆里呆气，给人当惯了替罪羊，谁知道傻人有傻福，碰上这么个对你好的女孩儿。知足吧你！” 沈乐遥一脸憨憨地笑了笑，送他出门。走到楼下，何九韶还是没忍住，回头八卦：“你小子那会儿怎么就看上岳岚了呢？连情书都给人家写了，也不想想那会儿她是谁的人。你就那么喜欢跟苏河图抢？” 沈乐遥顿了顿脚步，沉默片刻才轻声笑道：“九哥，我是喜欢过那个岳岚，不过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真的，我不骗你。” 何九韶就开始不明白了，奇道：“就喜欢了一个下午，就给人家送情书？你小子也太滥情了吧？我记得情书还是妍儿替你写的，你小时候可没少让妍儿给你背黑锅。” 沈乐遥闻言眼神极其轻微地恍惚片刻，跟着才挠挠头笑道：“没办法，欺负不来别人，只好拿小丫头出气了。”一边说，他一边看了看表，催道：“要走赶紧，我还得回家一趟。” 打发掉这个彪悍的沪上大少，沈乐遥却没立即走，而是立在当地又摸出一根烟点上。缭绕升起的烟雾里视线朦胧，似乎又看到那一树烁烁妖桃，和树下那一双—— 天生盈盈桃花靥。 尹妍果真在家里待到了八月底。这两个月绝对是她十年来过得最清闲的时光，每天早早起来去做早饭，送爸妈上班，然后去陪外婆，中午就在那里吃饭，晚上才回家。周末会陪父母散步，偶尔做饭。尹冰只同意她在家做早饭，也仅止于此，平时很少让她去厨房；虽然自己有裁缝，她有时候也会准备一点儿针线活，祖孙两个单单刺绣就能一做一晌； 尹冰定期会给以往的朋友写信，这个时候就是尹妍代笔——英文信还好，但有段时间不碰毛笔，尹妍水平稍有下降，写出去的第一封信返了两次工才通过尹冰的认可。尹冰英语也很好，两个人偶尔背诵济慈的诗，这个尹妍比不上外祖母。 中间只有去了欧洲几天，目的是去见各种裁缝和鞋匠。尹冰从不穿买来的衣服，尹妍差不多也是。她在上大学的时候每年不同时节都会有不同的包裹从世界各地飞来，好像是某个陌生人包办了她一切的生活用品，大到公寓汽车到小到指甲刀钥匙扣，除了吃饭，她几乎从来不需要自己花钱。既然这样，衣服自然更不用说，各种季节各种场合的一样不落空，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人怎么晓得自己尺寸的。也许是被惯坏了，她在南京的时候连皇甫慧的好意也不能领，因为觉得不舒服。 相比尹冰，外公很不大乐意外孙女整天在家里待着。他虽然退休了，不时也会去一趟部队，这个时候就会捎上尹妍，去和老战友以及下属们炫耀自己的小珍珠。尹妍很喜欢这种场合，尤其对战机很感兴趣。不过当然了，她绝不会将自己那点小小的愿望和外祖父提出来——因为外公是家里唯一一个可以说服尹冰同意自己去北京的人。虽然知道尹妍在美国念书念得很超凡，他却认为作为一个中国人，还必须在自己国家接受一定的教育。除了他老人家，恐怕真没人能做动尹冰的工作。 尹妍早和MIT的导师联系过，导师介绍她去给X大学的化学系赵教授做助教。之前她也和教授因为学术上的问题接触过，教授很赞赏她的能力，所以这事确定得很快。另外因为她在耶鲁念过天文，在北京天文台有认识一两个人，所以很顺利得以以业余学者的身份参与各观测站的工作。除此之外，她之前一直是某跨国公司的客席科研人员，总部听说她现在在北京，正好就把一个刚下来的活儿交给她负责。目前她只给自己准备了这三件事做，想想也差不多能打发时间。 听说她要去北京，沈乐遥的伯母周若星开始想让她在自己家住，不过考虑到距离问题，尹妍婉拒了。她想在北京给自己买个小窝。 尹妍其实有钱。这十年里她手头可支配的收入从未下过七位数，不知道是谁每年都会给她卡上提供这些零用钱。不过从没动过，也没查过它们的来源。不是不放心，问题是她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而大学里除了各种奖学金科研资金什么的，她自己也做过很多自己觉得好玩儿的工作，加上现在手上还有两项专利股权——虽然其中一半是早就捐给耶鲁神学院的——单是这些就足够她一个人做想做的事儿。 她对房子的大小没挑剔，而且说实在的，她没打算在北京多待，所以不用挑，条件只有两个：离学校近，能直接入住。 得知她要买房，何九韶很快帮她找定了地方，而且很快就办妥了一切手续。本来他是想直接把自己在北京的某一套房子给她，但尹妍坚持不要，欧阳婕妤只好改送了她一辆车。不过车子是定制的，估计明年才能拿到，所以暂时她还是开自己的车——前不久刚从澳洲托运过来，只稍微改装了一下。 八月底尹止水带着尹妍去了趟南方，专门拜访舅舅和另外几家亲戚朋友，单是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礼物准备下来都有些头痛。在那边盘桓了半个月，又回北京探望了小时候大院儿里的长辈，看看自己未来的小窝，忙忙碌碌了一番，再回到沈阳就差不多到了该离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