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妍 第三十二章

尹妍当然记得——就算不记得，看看后头的苏河图也该知道这是谁了。小时候她觉得周听竹不如周若星美，可这会儿倒觉得姐妹俩难分伯仲，可见周听竹比周若星会保养。 “阿姨好。”她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周听竹虽然看不懂，不过猜个大概，就笑道：“好，好着呢，你下棋，别管阿姨。”说着，她把尹妍按回座位上，回头对苏河图笑道：“丁丁，我出去找你大姨说话，你在这儿看会儿。” 苏河图不大讨沈老爷子喜欢，鲁辙却对他颇有好感，就说了句：“河图，来看看这盘儿是我赢还是妍儿赢。” 对面鲁啸南笑道：“爷爷已经输了一盘了。” 苏河图和他对面坐下，笑了笑：“现在才刚开始，看不出来。该妍儿了吗？” 他今天只简单穿了很休闲的白衬衫棉质长裤加板鞋，衬衫袖口还是随便挽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气色清新——原本也只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除去入伍两年，几乎是尚未走出校门的大学生，能沧桑到哪里去呢？ 尹妍现在还在想哥哥说的和苏河图有帐没算是什么意思，所以就看了他一眼，见那人也正瞧着自己，漆黑眼睛在灯光下似乎泛着幽幽的光。他皮肤很好，距离这么近还看不到毛孔，身上有香皂的味道。 她看了他两三秒钟，也就垂目继续自己的棋局，面容纹丝不动。 时间比上一局长了点儿，竟然下成和棋。鲁辙很高兴，扬言下次一定要赢她。鲁啸南总觉得尹妍放水了，可从头到尾看下来也没觉得哪儿出错。本来鲁辙还想再和苏河图下一会儿，无奈时间太晚，苏河图得陪周听竹回家。走之前周听竹递给尹妍一个小包裹，笑说这是补给她的生日礼物。尹妍当时打开看了看，是一块儿徽墨。周听竹笑说：“丁丁陪我去挑的，我哪儿懂好坏，他说还可以，妍儿别嫌弃啊。” 尹妍忙道谢，“说”自己很喜欢。苏河图也浅浅有了笑意。周听竹又说起下周苏河图生日，请她去家里吃饭。尹妍有点儿抱歉，打手势说自己那天得去学校报道。 “没关系，就在家里我给他做顿晚饭，请你周阿姨她们去大家聚一聚而已。”周听竹立刻解释：“晚饭总是要吃的吧？” 尹妍看到沈乐遥偷偷对自己做抹脖子的动作，却也只能视而不见，看了看周若星，那人笑道：“妍儿，我跟你干妈都去，你也去吧。也该去拜访苏叔叔，他前几天一直念叨要来看你呢。” 既如此，尹妍也无可奈何，只好点头答应。 沈乐遥等周听竹前脚刚走就沉着脸拖尹妍回家了。周若星她们也知道这几个小子是从小结的梁子，也只好不做评论，很有默契地摇头一笑。 “妍儿，谁让你答应他的？！”沈乐遥就喜欢训人，对象颇多时候会是尹妍。 尹妍心说哥啊难道你刚才不在吗？那种情况我怎么拒绝啊我？所以她很委屈。 沈乐遥却不管，还是劈头盖脸：“老萧跟我说过不让你跟苏河图多接触，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嗯？还有这回事情？ 尹妍眨巴眨巴眼睛，探寻地看看江水寒。江水寒也无奈：作为一名还不算笨的如此家境的女性，刚才她早把苏河图态度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家伙对尹妍可不像自家男人。自家男人无非就是充当了萧念青的替身，专心致志做老母鸡护妹，苏河图可不是。 话说她前些天也见了念青一次，当时还有何九韶。说实在的，她还真得承认，也就那样的人配当尹妍的哥哥，沈乐遥这个呆子跟人家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不过萧念青可没说过不让尹妍和苏河图接触这样的话——至少没当着自己的面这样说。她总觉得，这样的话不会是萧念青那样的人说的。 可这会儿她也无从否定沈乐遥，只好笑道：“得了，不就是吃个饭吗？都是从小长大的，妍儿能叫你哥哥为什么不能叫苏河图哥哥？没差别的嘛。” 沈乐遥冲她脑门儿敲了一记：“谁跟他一块儿长大的？一年也来不了两三回，每次都阴测测的鬼样子，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个人似的。” 江水寒不像他那样有先入为主的意见，倒是觉得自己见了苏河图几次，每次都印象很好啊。小伙儿长得不错，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很有能力也懂分寸，皇甫阿姨都夸他了得呢。当然这话她只能搁肚子里头，敢说出来一个字儿的话，沈乐遥那醋缸会立刻把矛头从尹妍那儿转过来，倒霉的只能是自己——她喜欢尹妍不假，可还不想被殃及…… 虽然沈乐遥极力反对，可他没过两天就被召回南京，所以对此事影响力减少为零，尹妍没找到不去苏家的理由。 既然是过生日，总得有礼物。她送了苏河图一块儿手表——因为从来没见他手上戴过。她估计过徽墨的价值，所以也照着那个价位买的表，心疼死了——有时候她小气得古怪，她可以把自己价值远超这手表的衣裳随便送人，捐给神学院的钱数十倍于耶鲁给她的奖学金，可是从来都认为花上两百块钱买一个发箍很不可理喻。虽说好的徽墨不是单用钱就能买到的，但她对此选择性失明，只准备用钱来衡量。 苏河图见到那块儿表后仔细看了看，见已经被调过时间，顺手就戴上了。尹妍知道这是礼貌，也不怎么注意。她跟他小时候可能关系还不错，但只是十岁之前；更何况还有哥哥的“仇”呢。在南京的时候倒是的确亏他帮忙，可一旦回到北方，那点儿微薄的交情也就很快被稀释，两个人几乎不怎么见面。 她是直接从学校赶到苏家，到了才发现客人只有自己。周听竹解释中午大请客的时候周若星和乔夏蝉来过了，因为家务忙，晚上来不了了。 尹妍有种不太愉快的感觉，但依旧很客气。到的时候正好饭菜上桌，所以寒暄过洗洗手就可以直接开吃。体谅她不能说话，周听竹只是劝她多吃，别的一概不问。苏慕西风也破天荒地很和蔼，饭桌上气氛和谐。 吃过饭有小阿姨去收拾，周听竹端了水果和蛋糕出来，笑道：“妍儿，这是中午丁丁特地把第一块儿留出来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好歹吃一点，毕竟是过生日。” 尹冰很讲究饮食，尹妍深得其真传，品鉴能力还是很强悍的。但毕竟在外久了，除非实在忍不了，一般情况下她并不挑食，味觉远不如听觉那么灵敏，所以这蛋糕她认为——就是蛋糕。还没吃完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尹冰打来的。 这就不得不接了。 手机是有视频的那种，尹冰也不过是问问她在做什么，还跟苏河图道了生日快乐，让尹妍多谢苏家的招待，平平常常说了一会儿就挂了。周听竹又细细问了几句她在学校的事情办得怎么样，新房子可还住得惯，有空还要多来家里吃饭什么的，苏慕西风就从书房出来招呼尹妍：“妍儿，来下棋。” 这一家子人，尹妍就只对苏慕西风比较亲近。苏慕西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综合能力强悍到几近满分，学问异常渊博。照当下评专家的标准，他现在的头衔可以挂满四面墙；这人平时沉默但不沉闷，只和看得上眼的人打交道。忽略他的完美主义强迫症，和他聊天是极其愉快的经历。 对弈也不错。 苏慕西风的围棋下得很精致，他是业余段数最高的那一级，7段。尹妍没有段数，因为她没那么多精力去打比赛。她学棋的时候只是偶尔去一次老师家里，别的时候很少出门。但很明显她学得很快，甚至为此颇花过几个月的时间专心研究——有一度鲁啸南以为她着魔了——之后却不怎么碰。除非有人指定要和她对弈，平时自己基本不去碰棋子。老师带她去国少队练过，她的快棋无敌手。很奇怪，她可以和奶奶一起做一下午的针线活看一下午的王尔德，却不能花费两三个小时坐在那里和陌生人下慢棋。 小时候尚且如此，这会儿距离她上次摸棋子已经过去了足有四年。手生是自然的。 她手掌纤细，食指和中指拈起棋子的动作优雅异常，坐姿始终很端正，眼神清澈。 这盘棋下得很快，一个半小时就终局，尹妍输了。 苏慕西风抬头看看她，很温和地微笑：“妍儿，如果今天不想下棋，或者不想和叔叔下棋，可以直说的。” 这话很重。一直在一旁观战的苏河图注意到尹妍原本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耳根迅速红了红，而且她轻微咬了下嘴唇。 父亲真的说中了？ 尹妍直过了十秒钟才抬眼看看苏慕西风，跟着又看看苏河图，打出一串很复杂的话。 苏河图看完了对父亲解释道：“爸，妍儿已经四五年没碰过围棋了，可能手生的缘故。” 苏慕西风倒是没想到她这么久没下过棋，竟对她道歉：“怎么这么久不下？看来还是要多练习，你小时候可一次没叫我赢过啊。” 尹妍见他笑了，自己也就恢复常态，却没接下去。苏慕西风笑道：“今天先下到这儿吧，你也累了。过几天有时间一定还找你续局，今天下得不过瘾。” 尹妍微笑点头，帮他收拾棋子。刚把最后一粒子放回棋盒，听到书房的门被敲了敲，周听竹领着沈乐宣进来。 “姨夫。”沈乐宣和沈乐遥眉眼相似，神气却迥然。沈乐遥被何九韶不客气地叫成二呆子，沈乐宣却给人异常稳重而舒服的感觉。何九韶单单推崇他不是没缘故的，这人眼神冷起来连何九韶都不敢大意。他刚刚三十出头，面相却年轻到和苏河图一个级别，而且这人好像已经决定把自己一生的事业投入到风云变幻的政界中去，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了忘记自身幸福的境界。 苏慕西风很赏识沈乐宣，这会儿见他来了还颇为高兴：“怎么这会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