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但是这一场雪却给人们带来了灾难。交通阻塞这是显而易见的,紧接着就是电路受损。缺煤断电,旅客们滞留在车站,市民们在烛光下吃年夜饭。说起来这似乎有点浪漫,但这一种浪漫却并不是市民们所希望的。山里的农民更加遭了殃,因为山林被毁,他们便失去了致富的希望。 娟子姑姑的村庄叫茅坪村,顾名思义这里原先只是一块草坪,后来人们把这里的草坪劈成山地,种上粮食,由此也就有了居住的人家。此后人口也逐渐增加,由三五户增加到了几十户,而现在已经有二百多口人。人口增加了,但土地的数量却没有变。好在后来政策改变了,农村人口可以流动,年轻人在城里找到了自己的落脚点,中老年人就在家里垦荒种地。近些年来山核桃的价格比较好,他们的目光便投向了山核桃果林,加强了对山核桃培育和管理。这山核桃树本来就是一种野生的果树,与柴草杂树一同共生。他们为了避免柴草和杂树与山核桃树争肥,就对山核桃果林进行了改造,砍掉了杂树,铲除了杂草,由此也伤及了山核桃树的根茎。况且这里的山上又是多石而少土,改造过的山核桃树根茎裸露在地表,根基早已动摇,加上连日暴雪,它就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造成了大片的山核桃果树连根拔起翻倒在地,给村民的经济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因此这年的春节,全村的果农都没了心情,他们心里高兴不起来。 因铁路受阻,秀子的父亲刘山旺是在大年的前一天傍晚才回到家。他回家时的情景十分狼狈,鞋子和袜子都湿透了,又累又饿。一同回来的有刘栓子和刘仁树,工地的老板本想扣留他们一部分工资,但经过他们努力争取,老板还是全额发给了他们。路上虽然走得不顺利,但他们能在春节前赶回家中,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刘山旺回到家里,听姑姑讲了自家的山核桃果林被毁的情况,心中便布满了愁云。 过了春节,栓子、仁树和山旺三人又聚在一起商量是否继续去城里打工的事。 “今年我不打算去了。”仁树说。 “为什么?你家造房子现在又没有动工。”栓子说。 “没动工也可以先做一些材料上的准备,再说我家的山核桃果林损失严重,需要重新种植和管理。” 刘山旺说:“我也不想去了,我家那片山核桃果林全翻倒了,秀子她妈一个人留在家里会忙不过来,我打算把倒下的山核桃树烧成木炭,然后再补种新树苗。” 栓子说:“你俩都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反正在那里工资也不高。” 三人正在商量,忽然听到外边有敲门声,刘山旺起身去开门,进来的是村长。 村长走进屋里,看见栓子和仁树也在,就说:“哟,你们二人也都在这里。” 栓子和仁树赶紧挪一挪身子,给村长让出一个座位。 山旺赶紧招呼姑姑给村长泡茶,此时仁树则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递给村长。 山旺说:“村长大驾光临有什么事?” 村长坐下,接过香烟点燃说:“别取笑,还不是路你们一样都是老百姓。” “村长,喝茶!”娟子姑姑说。 村长把香烟衔在嘴里,伸手接过姑姑递来的香茶说:“有一件事情需要大家支持一下,市里的电视台要来我们这里拍电视。” 仁树说:“我们这里遭受了这么大的雪灾,有什么电视可拍的?” 村长看了仁树一眼说:“嘿,这还真让你说对了,他们要来拍的还正是雪灾的事。” 刘山旺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村长说:“是这样的,今年全国各地普遍都遭受了雪灾,市里要拍摄一些节目宣传抗雪救灾,我们村里的受灾情况比较严重,他们便选我们这里作为山区农民‘抗雪救灾’的代表。电视台的记者今天就已经到县城,明天就要到我们这里来, 乡里的冯书记要我们赶紧准备一下,要求我们在记者采访拍摄中不要出了乱子。” “噢,原来是这样。有报酬吗?”栓子问。 “有一点补贴费,报酬算不上,每人二十块钱,多一块就是一块,只是记者采访的时候你的嘴巴管紧点,多说好话。” “二十就二十,反正家里闲着也没事。”仁树说。 娟子的姑父也同意,于是,村长又挨家挨户地去动员,他说明天能上山的都可以去。 第二天,电视台的记者果然开着小车来到村里。村里的人没有见到过记者都有感到好奇,围着小车观看。村长说:“你们就别看了,大家上山吧。”于是大家就带着工具上了山。男女老少都有,山路上顿时热闹起来。山中还有许多雪,老人们拄着拐杖慢慢前行。有的果树横卧在路上,需要爬行才能通过。摄影记者对山里果树大面积毁坏也感到痛心,他们肩上扛着摄像机这里瞄一瞄那里照一照,这里摆一个造型,那里来一张特写,竭力留下这些难忘的历史镜头。 村长把村民集中在娟子姑父的山核桃果园,这是因为他的果园损失最严重,拍摄出来的场面最能打动人。大家刀劈斧砍,刀声,斧声,锯子声,此起彼伏;人声,狗声,鸟鸣声,充满了整个果园。“轰隆”一声,五十年的山核桃树锯断了,“轰隆隆”,百年的老树又倒地了。大家把折断和翻倒的果树逐渐分解,然后扛回家。 一位记者把话筒递到村长的面前,要他说几句话。村长接过话筒,十分老练地放到自己的嘴边。他说这一次抗雪灾劳动一共上千人参加,男女老少齐上阵,砍掉了枯枝朽木上万吨,修剪了病树上万株,补种了幼苗上万棵,挽救了经济损失几百万元。他又说,现在村民们“抗雪救灾”的积极性非常高,大家力求把雪灾的损失降到最低限度,如此等等。事实上,这些话他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而此时,仁慈的上帝也许在天堂里嗤笑,他说:“抗雪救灾,如果我再下雪,你们还能抗得了?哼,高傲而无知的人类!劈山造林,战天斗地,你们说说倒是挺容易。你们继续战吧,继续斗吧,我看你们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悟,否则,我将让你们接受更大的惩罚,饱尝苦果!” 娟子和秀子她们也在这一次抗雪救灾的行列里,就她两人现有的力量来说,断然是拿不动斧子的,她们只能是用刀子砍树枝。从年龄上来说,娟子虽然比秀子大几岁,但干农活娟子却不是秀子的对手。她站在一棵粗大的山核桃树前,两手紧紧握住刀柄使劲地砍树枝。起初,她的刀子砍下去还行,但是时间久了,她的两只手臂就不听自己使唤,举刀使劲地砍下去,刀子落到树枝上“笃”地一声响,手中的刀子被弹了回来,而且还在空中翻个跟斗,变成了刀刃向上。还是秀子过来帮忙,才把那树枝砍下来。两人在合力拽拉树枝,摄影记者看她们像学生模样,就把她俩这些拍了下来,又给她俩补拍了几个举刀砍树的动作。 第二天晚上,拍摄的电视,就在市电视台里播放出来,村子里的人在电视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都觉得好笑。秀子和娟子也在电视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秀子笑着说:“姐,我看你那砍树枝的模样,就像是在案板上切菜。”娟子知道秀子是讥笑自己,就说:“我看你那拽树枝的模样,就像是在拽牛。” 不久,娟子和秀子的照片又在报纸上刊登出来,照片的下面还配了一行说明的文字:回乡学生参加抗灾自救。 鲁丽萍在电视上看见了娟子,起初,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不到弱不禁风文静淑雅的娟子,她竟然也能拿起柴刀到山里去砍树。但电视中真实的镜头又让她确信眼前的图像的确是娟子,她像是山里的一位梨花仙子,已经看不到她脸上有丝毫忧愁,反而觉得她有几分认真、调皮和稚气。于是她就给娟子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在电视上看见了她,问娟子是否能有时间到她家里去玩。娟子说这需要看情况,因为这几天她还要陪同姑姑和姑父到果园里去劳动。她说自己虽然能力有限,但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离开姑姑家,显然不是很合适。 与娟子相比,周小蕙倒有点野性子。春节是玩的日子,她在自己的家里呆不住,整天在村子里走家串户,不是和女孩子玩在一起,就是和男孩子在一起打牌搓麻将,我行我素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她奶奶已经跟她说过多少次,说女孩子要学得斯文点,你看看人家鲁丽萍,她整天都在家里看书。可是这些话,周小蕙的耳朵里就根本听不进去。 这天周小蕙又又来到鲁丽萍的家中玩,她告诉鲁丽萍说自己昨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追着我满山乱跑,跑到山坡我累倒在地上,那男人追上来扯我的衣服,结果我就那个了。 “那个是什么呀?”鲁丽萍明知故问。 “就是来那个了,现在那地方还湿着呢。”们 “不知害羞!”鲁丽萍说,“又想他了吧?” “想谁?” “你心知肚明,还用问我?” 周小蕙知道鲁丽萍指的是程明皓,就说:“我才不想他。” “不想他,你现在想谁?难道还另有别人?” “哪能呢?”周小蕙嘴上虽说不想,可是提到程明皓的名字心里还是痒痒的。 两人说着闲话,鲁丽萍这时也没了看书的心意。不一会儿,周大妈找上鲁丽萍家来,她说家里来了一位同学,让小蕙回家去看看。 鲁丽萍知道程明皓和周小蕙在学期结束时来往频繁,猜想是程明皓,就笑着说:“你看,说曹操,曹操到,快回去吧!” 周小蕙说:“也不一定就是他。” 周小蕙回到家里一看,果真就是程明皓。 程明皓坐在火炉旁烤火,他鞋袜了都冒出了热气。看见周小蕙进屋来,程明皓朝她笑了笑。 “你怎么来啦?”周小蕙说。 “怎么样,不欢迎我?”程明皓笑着说。 “我没这个意思,你事前也不打一个招呼,让人家没有心理准备。” 程明皓说:“原来我也没想来这里。” 周小蕙在程明皓的身边坐下来说:“鲁丽萍已经知道是你来了。” “她怎么会知道?”程明皓问。 周小蕙说:“你别看她外表的样子挺老实,可是骨子里非常精明,我们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刚才我妈到她家去找我的时候,她一听就猜想是你来了。” “那我该怎么办?”程明皓似乎失去了往常的机灵。 周小蕙说:“待会儿我们再到她家里去玩一玩,否则,不知她又要说出什么让我们难堪的话来。” “好吧,我听你的。”程明皓说着就站起来。 周小蕙说:“你先别慌,等你把鞋和袜子烘干了再去,这样子过去,她又要说你了。” 周大妈在回家的路上被什么事耽搁了,周大伯此时也不在家,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周小蕙帮着程明皓烘干了鞋和袜子,两人走出家来,并排走在村中的小路上。路旁的积雪还没化尽,路上少有人走动。村里的农民思想比较守旧,在这过年的喜庆日子里,有人看见周小蕙与一位陌生的男孩子走在一起,就拿异样的眼神打量他们俩,这种眼神让周小蕙的脸上显得十分不自在。 两人一同来到鲁丽萍的家中,鲁丽萍见了程明皓,就笑着对周小蕙说:“你看,我刚才说的没错吧?” 周小蕙说:“你怎知道是他?” 鲁丽萍故弄玄虚地说:“这种事情我是会算的。” “算个球!”程明皓毫不犹豫地回敬了她一句。 鲁丽萍一听生气道:“你别狗咬吕洞宾不知好歹,惹恼了我,开学后我把你们的事情抖出去,看你们以后怎么下台?” “你抖就抖吧,反正我们又没做什么丢人的事情?”程明皓这才领略了鲁丽萍的厉害,玩军训的时候像是一只病猫,可现在咬起人来也挺厉害。 周小蕙知道鲁丽萍是在说气话,就笑着讨饶说:“好了,你们俩就别斗了!” 鲁大妈见他俩斗嘴,说:“过年的时候你们吵什么嘴?” 程明皓说:“好了,就算我现在服了你。” “服了就好,但以后你可要记住,对本姑娘说话别这么没轻没重的。” “是,我知道了。”程明皓现在被鲁丽萍收拾得像一条小狗似的,俯首帖耳。 两人在鲁丽萍的家中玩到天黑,鲁大伯和鲁大妈留他俩在家吃了晚饭。程明皓说自己要回黄村,周小蕙也说要回家,鲁丽萍送他俩走出门外,此时已是满天星斗,晴朗的夜晚更让人觉得寒冷。 两人迎着寒风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周小蕙说:“你要回去也该早点说,免得天黑走夜路。” 程明皓打了一个哆嗦,他紧了紧自己的外衣说:“没事的,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不会有事的。” “可是现在地上已经结冰,路上很滑。” “没事。” “那我现在送你一程。” “也行。” 周小蕙本想留程明皓到自己家里宿夜,却又觉得不合适,又怕鲁丽萍知道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所以就没有说出来。 “不用了,你还是回去吧。”程明皓说。 “我还是送送你。”周小蕙此时对程明皓也有点恋恋不舍。 程明皓也不现再拒绝,他说:“今天鲁丽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像吃了火药找我吵架似的。” “我也这么认为,也许她是嫉妒我们吧。” “今天我算是丢面子了,被她奚落够得够呛。” 周小蕙说:“你也别在意,我看她并不是那种坏心眼的人。” 两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村外,程明皓停下脚步说:“现在你回去吧。” “嗯,那我不送了,你路上小心点!”周小蕙也停下了脚步。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你回吧。”程明皓开始往前走,但周小蕙却站着没有动,她想等程明皓走远后自己才回家。 程明皓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见周小蕙还站在原地没动,就又走回来。 “怎么啦?”周小蕙问道。 “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吧,什么事?” “我有点冷。”程明皓的声音有点发抖。 “冷又怎么啦?” “想抱一抱你。” “你别逗。” “真的,只一会儿。” “别人看见了不好。” “现在没人,不会看见。” “不行。”但是她站着没有动,程明皓迎上前去,于是,雪地中两位年轻人拥抱在一起。这是爱的接触,爱的拥抱,满天的星光见证了他们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刻,时间虽然很短暂,但这足以让他们两人刻骨铭心。 “好了,你现在该走了。”周小蕙推开程明说。 程明皓放开了周小蕙,却又轻轻地握住周小蕙的手说:“我走了,你回去吧,开学见!” 周小蕙低声说:“你走吧,路上小心!” 程明皓转身离开周小蕙,他带着周小蕙身上的体温,在冰雪夜走向了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