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秀婆嘴里轻轻哎哟一声,一只手捏起拳头狠狠砸向岳旭龙的后背,“你这个死小子!你还知道认我?啊?”根本没闲工夫理会阿丽迎过来的笑脸。 岳旭龙埋头,把一瘸一拐的钟秀婆往内屋里扶去。 阿丽走到门口那两个服务员面前,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地做完今天,晚上就可以把工资结了!”却又装得像个女大款似的,“放心,我私下会多给你们一点的!” “丽姐,我们可是听你的使唤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站左边的服务员开口道,希望阿丽在岳旭龙面前帮忙求个情。 “小郑!我知道你两个都农村来的,丽姐向来对你们不薄,所以决定多给你们一些,你还想我怎样?龙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一不二的!”阿丽似笑非笑地看着无辜的两人,“好了,别傻站在这,继续把今天该做的做了,啊!” 绕回到柜台里,阿丽幸灾乐祸地拿起笔,朝门里翻了个白眼后,继续清算账本上的帐目。重新开始打扫卫生的两名服务员估计这会儿已经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操上千百遍了。 岳旭龙扶着钟秀婆穿过德老爷洗菜的露天后堂。 “啊?钟姐?”德老爷抬头看到钟秀婆,似乎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他立刻甩甩手站起来,上前关心道:“这么多年都没见啦!你这是怎么啦?” “老七啊!”因为被岳旭龙扶着,所以钟秀婆说话显得有些费力。 “七哥,你先忙着,我陪我妈到内屋说说话。” 岳旭龙继续扶着钟秀婆往前走了四米多,上一段石阶就是员工宿舍,而岳旭龙口里所说的内屋,就是员工宿舍最里面的那间,也可以算是自己和阿丽的爱巢,因为岳旭龙从来不曾带阿丽到家里过夜。 钟秀婆一坐在床上,岳旭龙就主动在她面前跪下,“妈!”他沉重地叫唤她一声。 抑止不住的泪水像开闸的水库一样,钟秀婆不停用手抹,起初只是用右手,可后来连左手都用上了,可那些下淌的泪水一会儿功夫就把衣袖给弄湿了。 “妈!”岳旭龙流着泪,又一次沉重地叫唤她一声。 钟秀婆抹一把泪水,抽噎一声,捏着拳头大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妈死的时候要我好好看着你,从小到大,从结婚到生娃娃,哪一件事不是我一手操办的,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啊?” “妈!”岳旭龙两只手放到钟秀婆的膝盖上,“这些年我心里都在念着你的呀!” “放你妈的狗臭屁!你这个小王八羔子!想着我?念着我?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啊?从你跟筠仪离婚到现在都快多少年了,都整整十年快十一年啦!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啊?”钟秀婆重重地喘息着,但两只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岳旭龙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 “妈!你打我,你骂我!我就是觉得没脸见你,这些年我才躲着你的!” 钟秀婆痛心地摇着头,一只手伸向了岳旭龙的脑袋,轻轻抚摸着他。“在别人面前都说你是我干儿子,可你扪心自问啊!我早就把你当作是我的亲身儿子了呀!小龙啊,可你这十年光阴就是这么对我的!你是让我伤透了心呀!你爸妈命不好,文革被人陷害,他们就是为了保护你才把你送来松江城的!我一心一意的对待你,哪怕你跟着那些个三五下流的小混混一天到晚惹是生非,我还是把你当成心头肉手中宝,因为我要对得起你妈你爸!”本来已经抑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滔滔地涌出来,从脸上滑落下来后掉在岳旭龙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上,沾湿了一大片。 “妈!” “不管你和筠仪怎么样?从心底来说,我最牵挂的还是你和我那两个小孙孙!你就这么不能接受他?你就这么觉得没面子?人总是有感情的吧!既然不能接受他,为什么又要和筠仪争他?” 恨意又在岳旭龙那张流泪的脸上显现出来,他咬着牙,两边腮部的肌肉鼓胀起来。“我不会原谅她的!我就要让她受折磨!我要她一辈子都活在这种恐惧中!” 钟秀婆一个巴掌重重砸到岳旭龙的脸上,“言下之意,你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是自己的亲身儿子?你就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报复的工具?这是造孽呀!小龙,你不可以这样!他是无辜的!他只是一个孩子呀!” 岳旭龙把连撇向一边,脸上的泪痕因为窗户前照进来的光线而闪出亮光来。“这十年,我一点爱都没有施舍给他,对,我只能用施舍来形容。所以他对我没有感情,他恨我,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不要爱我是最好的!” “你知道什么是恨么?恨代表一个人的心里还有你。一个孩子总是希望父母能够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疼爱自己,珍惜自己,哪怕只是平时一个小小的安慰,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这是责任,这是义务。难道你对他一丝怜悯都没有?我不信我的小龙是这么绝情的人!你不能把你的恨转嫁到这个孩子身上!”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你做不到!我来做!你妹来做!”钟秀婆愤怒地喉出来,她不再流泪,只是紧紧抓住岳旭龙的手,“从今天开始,小晗就搬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不会让我的小孙孙继续当你的工具,他需要的是家人的爱,是关心!” “随便吧!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折磨他啦!你知道我就烂人一个,跟着我,他没好日子过的,他要的东西,我尝试过给他,可我给不起!”岳旭龙把头往钟秀婆膝盖上埋,“妈!我心里这个死结恐怕再也不能解开了!这一点,请你理解我!可是不管怎么样,妈你永远都是我妈!”脸上的恨意早已经渐渐消散了。 刚才出门后的三个人直奔南岸的渡头,加入到溜冰者的队列当中。是陈埕提议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一起在江面上玩耍过。哪怕小时候生活在一起,也只是被大人牵着手站在江边的人行道上远远地看着。 陈埕技术不怎么好,穿着冰鞋的他刚在冰层上走了几步,一个狗吃屎就往前扑下去,惹得身后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欢笑。瞬间刺人的冰凉从他的面部迅速而细枝末节地随着血液传递到身体里面去。而岳小晗装作没看见,利索地往他前面滑去,在远处那堆狂欢的溜冰者中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吝啬到连一个同情的眼神都没给自己留下。 柏翌滑到陈埕面前,抓住他两边肩膀的衣服把他拉起来,“抓住我衣服,我带着你。”依然是那样灿烂如阳光一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