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 【追云】第31章

陈凯父亲依然昏迷不醒，护工老梁照顾的精心周到，陈凯什么忙也帮不上，呆坐在旁边还站了个位置，让小小的病房显得更加拥挤，还时不时的站起身来，给边上一床让路拿东西。 国内的物价相对新西兰十分便宜，而且外卖快递业非常发达。陈凯给自己和老梁都点了外卖餐，要求老梁寸步不离的守在父亲身边，吃饭的事情自己全包了。 呆坐在病床边无所事事，听着病友们闲聊家常，陈凯很快也融入了这个小社会。小小的一个病房，八张床位，八个病人，体现了社会不同阶级的生活状况。 一号病床就是那个请了两位护工的老头儿，今天成功的换了病房，不停地炫耀嚷嚷自己被换到了隔壁的双人病房，一个大病房里面只有两张床，只有领导和退休高级干部，才有那种特殊的待遇，或者１０００元人民币一天。很显然那老头挺有钱的，生病生的潇洒，住院住的愉快。 离开病房前，还特意和陈凯一个人客道了几句，邀他有空去他们那边坐坐闲聊，因为他们知道陈凯是从国外回来，应该蛮有钱。陈凯也礼貌的起身，客道了几句送别了他们。 二号床是一位中年妇女，一看就是那种家庭幸福美满的女人，丈夫五十多岁，每天一大早就来到医院陪伴，直到傍晚才离开。儿子和媳妇也每天到场，问寒问暖，端菜送饭。不算是有钱的人家，但看病还是看得起的。她前几天因为天气突然转冷，不小心中了风，被送来医院急诊，手脚都有些不灵活，住院观察几天后就可出院。 三号床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一看就是十分恩爱的那种，男的躺在病床上，留了一半的空间，女的坐在病床上玩着手机，因为突发胃部疾病而急诊送入院治疗观察的。闲聊中得知两位都是白领中产阶级，因此住院看病都有保障十分淡定，玩玩手机闲聊家常。 而边上的四号床位，看上去就有些凄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边坐着一位年龄相仿的老太婆。这位老太婆明显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呆坐在旁边不知所措。后来知道，这位老人家已经是第五次中风倒地，这位老太婆也中风过两次。家里有个未婚的大龄剩女，每天工作十分繁忙，只有中午和晚上才能过来帮忙照顾，其它时间也只能是任由他们去了，因为家里并不富裕，所以没有钱请护工帮忙。 热心的老梁多次过去帮忙查看指点，但回头望了一眼陈凯，又不敢太过积极，生怕陈凯心里不舒服，毕竟是陈凯花钱雇佣了他照顾自己的父亲，老是去帮助别人，显得有点不负责任。陈凯也看得出，老梁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有的人就是这样，不帮助别人，心里看着会十分难受。于是陈凯对老梁说道，“你去帮帮他们吧，反正我爸还没有醒。” 老梁早就迫不及待了，点了点头，立刻冲了过去，掀开老人家的被子，“哎呦，尿了！已经很久了，你要定时检查的呀。尿床不处理，他的屁股马上会烂，烂了以后就更麻烦了。你还要定时给他翻身，要是不翻身，会长疮的！” 老太婆在边上坐着，无动于衷但热泪盈眶，也许是因为自己也中风过两次，身体欠佳，不能照顾，只能坐在旁边陪伴。老梁无奈的摇了摇头，帮老人家擦洗干净，并吆喝外头的护士们，“四号尿床啦！换床单！” 这种救死扶伤的精神和场景，让陈凯觉得，这仿佛不是医院的病房，而是在某个阵地战壕里一样。 没多久后，两个护士小姐抱着新床单，一边抱怨着，一边走了进来，脸色十分难看，心情万分懊恼，“你们怎么又尿床了！早上刚给你们换过！” “行了，行了，别说了。”，老梁一边帮忙，一边嘀咕道。 这一切，坐在角落里的陈凯都看在眼里，老梁虽然只是个护工，但在护士们面前，颇有一番护士长的驾驶，也许是因为他在这里工作许久，熟门熟路吧。再加上他五十多岁一把年纪了，年轻的护士小姐，都给他几分面子。 要伺候一个卧床不动的病人，确实不易。两位护士小姐加上老梁三人根本没法搞得动他，边上几床的护工立刻上去帮忙，六人将老人家抬起，换了干净的床单后，再将他抬回，这才把工作给完成了。老太婆在一边十分感动连声道谢，让陈凯觉得有点像是在抗洪救灾众志成城的情景。换做在新西兰的医院里，会直接上来六个护士，边说边笑着把这工作给完成了，这也体现了国内医疗资源的紧张，在医院里的人，就像在同一个战壕里一样，不得不相互帮助，共度难关。 陈凯无奈的摇了摇头，望了望身边昏睡不醒的父亲，觉得自己的未来将会十分艰苦。老梁早就看出了陈凯的心思，笑着安慰道，“别担心，你是国外工作的，有钱！有钱还怕啥？回头出院了，找个贴身保姆帮你照看父亲，日子照样潇洒的过。” 陈凯苦苦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到国外，所有人都会认为在国外发财，但又有谁知道在国外生活的艰辛呢？被同胞坑蒙拐骗不说，生活还都要自力更生，人工贵的要死，建材也不见得便宜。硬要说国外好，也许只有那里的空气和水，以及让人无需担忧的医疗环境。 第五床的病人还没来得及认识，早晨就匆匆出院了，没隔多久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四十多岁的样子，自己大包小包往床上一扔，就靠在床上开始看手机，本以为他是病人的家属，闲聊之后得知原来他就是病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看似十分正常，为何住院治疗让人非常好奇。 后来知道，原来他是个厨师，也是个老板，开有一家不大的自助快餐店。为了赚钱，没日没夜的在厨房里烧菜，吸入的油烟过多，好几次昏倒在地。这次又是老样子，昏倒后被人送进了医院住院治疗，嘴里还一直抱怨着，他没病，医院小题大做，想从他身上赚钱。 人倒是挺幽默的，和各位病友闲聊家常，夸夸其谈。叙述自己的创业经历和辛苦的工作，打算再做几年退休还乡，早日停工，安享晚年。可当他拿到医院的化验报告时，整个人吓得脸色苍白，老梁过去帮忙看了看，无奈的摇了摇头回来，小声对陈凯说道，严重的肺部疾病和心血管疾病，多次昏倒是因为心脏有问题，时日不长已。 这位大哥拿着化研报告找医生理论了许久，但最后还是接受了现实，回来后也没有那股幽默劲儿了，直接躺在病床上，一声不响，这回真的有点像个病人了，接下来就是老老实实的接受治疗，沉默寡言。 陈凯父亲边上一床，第七床，躺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个家人都没有，这令人十分奇怪。老太太一直闭着眼睛，也没有醒来过，要不是微微起伏的被单，恐怕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老梁也时不时的望一眼七床的病人，但没有靠近过，生怕出了什么事，受到牵连。 直到一位护士小姐大着嗓门喊着进来时，病房里的人才敢对她正式关注，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第七床，那个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老太太。 “七号床！去做检查！”，护士小姐拿着日程安排表，走到床前，对着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喊道。见老太太没有反应，环视了一下四周问道，“她的家人呢？陪护呢？就一个人？” “对，就她一个人。”，老梁起身走了过去，对护士小姐说道。 这位护士小姐顿时火冒三丈，大喊道，“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家人！她一个人怎么弄？现在要做检查了，怎么办？” 坐在角落里的陈凯，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说道，“她是个病人，在医院里，当然应该是医院负责了。怎么什么事情都找家里人？一个人就没办法生病了吗？医院里就负责机器检查，给人灌药吗？” 还没等陈凯把话说完，护士小姐微微一笑，打断道，“小哥哥，这里可不像你们国外，中国这么多人要看病，医疗资源本来就很紧张，我们做护士的从早忙到晚，加班还没工资，家里人要是再不配合，还怎么看病？” 后来知道医院里的护士们也挺八卦的，病人干什么的，病人家里什么来头，搞得清清楚楚，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什么领导和富豪。从她的态度来看，第七床的病人肯定默默无闻。 护士小姐拿出日程安排表，将第七床的日程安排划去，嘴里嘟喃道，“家里人都没有！无法检查，取消！等家里人来了再说。” 陈凯听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坐下，这就是国内医疗环境的现状，不像新西兰，生病住院全由医院负责照顾，完全不需要家人陪伴，就算家人过去探望，医院还报销路费，简直天壤之别，难怪高官富商都要将自己的子女送到海外。 “你们也做检查，半小时后CT，准备过去吧。”，护士小姐打断了陈凯的思绪，没等陈凯发问，转身就走了。 手足无措的陈凯，望了望昏睡不醒的父亲，再转头看了看老梁。只见老梁朝着他微微一笑，神情中体现出的意思，仿佛好像陈凯雇佣了他，什么都不用愁了。 老梁先是叫来了护士，取下了陈凯父亲正在输液的针头，然后还去要了一床厚被子加盖上去，并给陈凯的父亲戴上了帽子，说到外面天气冷，大雪纷飞，直接这样出去会生病的，病上加病更要命。 检查了一遍陈凯的父亲，确保万无一失，不会着凉。老梁开始清理病房里的过道，将凳子全部挪开，把门打开，嘴里还喊着让一让，帮帮忙。最后回过来，将陈凯父亲病床下的四个固定滑轮打开，与陈凯两人一前一后将这张病床推了出去。 过道里人山人海，老梁一边提高嗓门大喊着，让一下，让一下，一边用力的拉着这张沉重的病床。电梯门口人潮拥挤，好几张病床排在一起，都是去做检查，商量着谁先下，吵吵闹闹的，就和在菜场一样。 做ct检查的大楼在住院部的另一边，步行约两百米，推着这张沉重的病床，十分不易，再加上大雪纷飞的天气，简直就像在玩极地求生的军事训练。 好不容易推到了Ct检查大楼，可大楼的出入口已经被好几张移动的床铺堵得严严实实，还有人在谩骂争吵。老梁见此情形，立刻上去协调，不久后疏通了道路，这才将陈凯的父亲顺利的拉了进去，陈凯低头一看，父亲的身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在人潮串动的过道里排了许久，才上了电梯到了三楼，电梯门打开时，陈凯被震惊了。整个三楼人满为患，一张张病床有序排列，等待医生出来叫名字做ct检查。每一个人的表情是麻木的，目光是呆滞的，像是等待了许久一样，老梁的喊声早已淹没在嘈杂的喧哗声中。无奈之下，与陈凯两人一边推着病床，一边将前面的人推开，好不容易才排上了队，陈凯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再次庆幸自己找了一个负责任的护工，要不然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人挤人的过道中等待着，陈凯开始神情麻木呆若木鸡，老梁拍了他一个肩膀，严肃的说道，“清醒点，管好钱包，小心被偷。” 陈凯这才反应过来，伸手一摸口袋，拉链早已被拉开，钱包不翼而飞，全身找了一遍，然后气得破口大骂。老梁望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是安慰几句。好在皮夹里现金不多，也没有放卡，大多都是用手机支付。 火冒三丈，怒气冲天的陈凯在拥挤的过道中濒临崩溃。望着一床又一床，轮流进入ct检查室的病人，感觉自己好像是生产流水线上的原料，正在等待接受加工。 等待了许久之后，终于将病床推入了ct检查室。陈凯和护工与医生几人一同将父亲连同床单一起抬起，才放上了ct机。最后做完ct，回到病房重新安顿好后，用了两个多小时。陈凯在角落里坐下，汗流浃背，筋疲力尽，心里不停的咒骂道，这不是医院，这是地狱！老梁可没空休息，忙着找护士给陈凯父亲继续戳上吊针带上氧气，自己忙着倒尿擦身。看到这种情形，陈凯已经麻木，目光呆滞，意识迟钝，渐渐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下午三个小时之后，老梁依然守候在自己父亲身边，而边上一床坐着一位戴着红领巾的小女孩，目测十岁左右。 陈凯瞪大了眼睛，被吓了一跳，这种只有在电视上摆拍才出现的剧情，在现实生活中居然真的存在！小女孩拿着一个铁杯子，正在一勺一勺的给这位老太太喂食。 这场面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一阵心酸，于是对这一床的病人特别关注，问长问短，问寒问暖。 后来知道小女孩的父亲是外来打工的民工，因为工作繁忙没法抽身，只有让自己的女儿放学后过来，暂时照看一下。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女孩虽小，但十分懂事。在周围的病友和老梁的帮助下，照料的妥妥当当。 可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情，让病房里所有的人都非常气愤。护士小姐拿着日程安排表走了进来，对着老太太说道，“你上午没醒，做ct检查取消了，改成下午，一个小时后，早点过去等。” 老太太可能没有听懂，只是不停的摇手，意思好像是说，不去或者说去不了。小女孩起身对护士小姐说道，“我奶奶她走不了。” 没想到护士小姐却冷漠的对一个孩子说道，“走不了，也要去检查呀。人家都是把床推去的，你们自己想办法吧。还有，尽快把住院押金交上。” 护士小姐说完转身就走了，整个病房里鸦雀无声，而这位小女孩表现得十分坚强，转头向大家问了ct检查在哪里做，然后开始尝试着拖动那张沉重的病床。 正如大家所料，沉重的病床纹丝不动，但小女孩依然在尝试。陈凯已经惊呆了，不知道这是孩子的天真无知自不量力，还是她向来就和成年人一样的面对生活，毫不畏惧。 老梁早就看不下去了，起身对陈凯说道，“不好意思，我能去帮帮她吗？” 陈凯立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任何人都会去帮助这个小女孩。与老梁一起上去帮忙的还有其他几个病友的护工和那位四十多岁的自助餐厅老板。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清理了道路，四个人推着沉重的病床，离开了病房，小女孩连声道谢，跟在后面一同而去。 这感人的场面，让陈凯热泪盈眶，已经忘了身边昏睡不醒的父亲，仿佛在病房里，就是为了助人为乐。但很快，他被拉回了现实中。 护士小姐走进来对陈凯说道，“你的两万块押金快用完了，五点前充值。要不然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停止治疗，其他需要治疗的人等着排队呢。” 老梁不在身边，陈凯有些不知所措，押金的事，他听说过，但不知道这么苛刻，不交押金就不给治疗。好在这点钱他还是有的，这让他有了几分底气，开口问道，“要交多少？” “随便你，保证有足够的钱扣，就行。”，护士小姐说完就忙去了。 在其他病友的指点下，陈凯来到了一楼交费处，付款方式倒是多种多样，支付宝，微信，信用卡等等，一应俱全。好在陈太太昨天又准备了两万人民币现金，汇到了陈凯支付宝里，要不然还真有点棘手，他立刻充了１万块钱押金。 回到病房里，听其他病友议论才知道，原来身边这床老太太一直躺着，没有接受任何治疗，是因为没有交押金。而刚才让她先去检查，是为了告诉她得了什么病，治疗要花多少钱，早做打算，这医院看来也是套路满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