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燕江湖 第14章　送友回乡

程雪映和夏紫嫣二人从树上跳了下来，来到了山脚下，跟着便沿坡下道路绕行，回到了来时系上马匹的林间，但闻周遭并无动静，看来贼窝中人还未寻到此处，两人一刻也不多停，急急解了马绳，纵身上马向北奔驰而去，一路上为了避开追捕之人耳目，走了不少偏僻崎岖的小路，半天后终究回到了原先落脚的山洞。 两人前一夜未曾有机会阖眼过，在把外头马匹喂了个饱，自己也吃了些干粮果腹后，便在山洞里各自闭目倒卧、休养生息了起来。 三个时辰后，夏紫嫣悠悠转醒，她把身子坐直了起来，望见前方的程雪映早已清醒，正盯着跟前的包袱陷入一片沉思。 夏紫嫣奇道：“你一直瞧着自己的行囊作什么阿？” 程雪映并未直接回答夏紫嫣问题，却是问道：“夏姑娘，妳知不知道位于凉州的青河镇？那儿距离这里有多远路程？” 夏紫嫣想了一想，回道：“我们现在位处雍州西北，往西十里可接上凉州，你说的青河镇又在凉州偏西北处，算起来从这儿一路骑马西行，约一日路程可到。” 程雪映自言自语道：“那么来回路程大概需要两日….” 夏紫嫣道：“怎么，你想去凉州的青河镇？为了什么？” 程雪映把面前的包袱解开，从中捧出了一个乌亮的瓦罈，说道：“为了这个。” 夏紫嫣奇道：“这是…” 程雪映面容闪过一丝哀戚，悠悠说道：“这是我朋友的骨灰。我想带他回去生长的家乡安葬，他的故居就在青河镇附近。正好这次出任务来到了雍州西北一带，算是离凉州不远，我刚刚一直在想着要不要就趁此机会去青河镇一趟，不然日后出任务时，未必有机会再来到接近凉州的地方。” 程雪映此时语气一顿，望了望夏紫嫣，有些吞吐地说道：“不知不知一般星神众出任务时，可有限制回去覆命时程？若是若是我请姑娘在此多等我两日，姑娘可愿意？” 夏紫嫣沉默一阵，心中思量着程雪映的请求。其实星神众出任务的时程虽有限制，却同时容许弹性，因为星神众任务多是险奇特异，总不可能每次都顺顺利利、一举成功，一旦生了意外枝节，自然容易拖迟返教覆命时日。像这次暗杀胡今雄的任务，光耗在来回路程上的时间就需要五日，整个潜入、下手，乃至逃脱过程也算有些难度，只要能在十日内回去覆命，都还不算太迟。就算首领有所质疑，只要推说为了躲避追捕人马而处处遮掩小心，因此行路缓慢才不得已误了时间，也都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既然延迟的理由易编得很，夏紫嫣的犹豫思量，便不是担心误了时日。而是夏紫嫣年轻气傲，执行任务向来求快，只因愈速达成任务，就代表自己能力愈好，在星神部众间也就愈发神气，下巴可以抬得比别人都高。因此夏紫嫣打从加入星神众开始，执行任务就从不虚耗时间，也绝不容许同出任务的伙伴拖延打混，这下程雪映却请求自己空等他两天，这对夏紫嫣来讲可是违背其一贯行事原则的。 若在一般状况，夏紫嫣绝对是一口拒绝、毫无情面可讲。但这次景况却有些不同，昨日暗杀胡今雄的任务得以成功，还真多亏了程雪映处处相帮，夏紫嫣心中明白，自己是欠程雪映一份恩情的，眼下程雪映既然对自己有所请求，不如就答应了他，算是偿还了人情。 念及此处，夏紫嫣点了点头，说道：“我可以答应等你两天，不过你行事需得小心，胡今雄的党羽不一定还在四处寻找我们，你可别泄漏了形踪。” 程雪映感激道：“谢谢姑娘！在下一定速去速回！至于形迹，在下会卸除一身星神众打扮，回复本来面貌以行路，定不会暴露了身份。” 夏紫嫣道：“你能小心最好，可别生出了什么意外。我最多等你三天，三天后你若还不回来，我可要自行回去覆命了。” 程雪映依旧是一脸感激，微笑道：“三日后我若还不回来，任由姑娘弃我不顾，回去向统领大大批责我一番。”语毕，将骨灰罈放回包袱中，重新捆好行囊后便站起身来。 程雪映向夏紫嫣拱手道：“夏姑娘，我走了，妳一个姑娘家独处郊外，自己也要小心。” 夏紫嫣把手挥了挥，平淡答道：“行了！我不会有问题的，你还是多保重自己吧！” 程雪映点头示意后，便转身出了洞口，身影消失在夏紫嫣面前。 夏紫嫣望着程雪映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对程雪映这个人生出一股好奇感。本来星神众成员之间互相不知样貌，也鲜少过问他人身世来历，彼此之间的应对多是冷漠而平淡，从来谈不上什么交情，也对别人生活景况毫不关心，这是星神部众间贯有的相处气氛，夏紫嫣也早已习以为常，是以初时她对于程雪映这个人的一切，可说是毫无兴趣。 但在两人多日相处下来，又经历过雄威寨那一场波折，夏紫嫣发觉程雪映与其他星神众成员给人的感觉大有不同。程雪映面对她时很和善，面对敌人时却极狠辣；该沉稳时他能表现出异常的冷静，有得冒险时他却又掩不住一颗玩心。 夏紫嫣不禁在内心思考着：程雪映这个人，该说他是质朴良善呢？还是阴狠深沉？或许，他是两种性格都有吧。 程雪映出了山洞后，步行到了系着马匹的树下，他在树后将面具斗蓬除下收进了包袱里，显出了俊秀的面容与一身白衣，跟着解了马绳、跃身上马，缰绳一提、策马奔出。 程雪映一路直往西行，他虽不知青河镇确切位置，但心想既然掌握了大略方向与路程远近，便先驾马往西奔走一段，到了差不多位置时，再向路人打探前往青河镇的详细路线。 程雪映向西奔走了许久，夜色已深，他骑马入了道旁一片小林，当晚便在一棵大树下栖身野宿，隔日一早，又再策马赶路。 这日已近中午，程雪映估量青河镇已离此不远，便驾马入了一处从外头望进去颇为繁荣的城镇“盘龙镇”。程雪映在镇上食过了饭菜，又取了马粮喂食完坐骑后，便欲找人探问青河镇所在。他在镇上街道牵着马匹缓步而行，心中正想着该找谁问路好，但见迎面走来的路人，每一个都往自己面上多瞧了几眼，还有人在自己身旁指指点点，不知正议论着什么。 程雪映心中疑惑：“我已经除下了星神众装扮，外观上应与一般平民无异，为何他们还是对我投以异样眼光？莫非我之前戴着的铁面具在我脸上印下了什么痕迹，让他们瞧出了端倪？” 其实程雪映是多心了，他戴上铁面具才不过几日时光，此刻除下面具也已超过一天时间，脸上能留有什么痕迹？不过因为他面容生得俊美非常，让人禁不住多望几眼罢了。程雪映对于自身美丑并无深切概念，只觉众人的目光让他颇不自在，一直担心会否星神众身份为人所觉，心虚之余便连开口问路也不敢。 这样一直闭口不语也不是办法，程雪映终究还是得要开口才能问到青河镇所在。此时程雪映见着眼前有位年纪与自己相近的少女正迎面走来，她只往自己面上瞧了一眼，便把头低下未再抬起。程雪映心中一喜：“这位姑娘连多瞧我一眼也无，定是不觉得我有什么古怪了，便向她问路吧！” 程雪映于是出声唤道：“姑娘，请留步！” 那位姑娘象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全身一颤，脚步停了下来，带着抖音道：“公子，有什么事吗？”说话之时依然把头压着低低的，脸面抬也没抬一下。 程雪映心道：“这姑娘怎么这么没礼貌，跟我说话却连头也不肯抬一下！？” 程雪映依旧用着客气的语气道：“我想请问姑娘，知不知道青河镇怎么走呢？能否替在下指点一下迷津？” 那位姑娘道：“公子出了西面镇门后，先沿着大道一路往北去，行上几十里路后，面前会出现一条横向的河流，便是所谓青河，公子再沿着青河往西行，不要多久便可看见青河镇的大牌了。”说话之时，头面仍低、语声仍颤。 程雪映获得了所要答案，心中喜悦，也不计较这姑娘无礼一事，感激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那位姑娘道：“小小之劳，不用客气，公子慢走！”语毕，身子一侧，急忙往一旁跑走了。 程雪映更是一头雾水：“她叫我慢走，自己却跑那么快做什么呢？我应当没说错什么话才是，为什么她好像一直在发抖？还连耳根子都通红了？这位姑娘真是怪人一个。” 程雪映虽然心中不解，但眼前赶路要紧，也无暇多想，纵身上了马，骑出了“盘龙镇”西面镇门，按着那位姑娘指引的方向，一路往青河镇行去。 程雪映出了盘龙镇不远，途经了一片田野，但见田野前一排木栏上挂着一顶笠帽，程雪映急拉住了疆绳，回头骑到木栏旁，身子前倾、右手一伸，把笠帽取了来戴到自己头上，并将帽缘压着低低的，让阴影蒙上了大半的面容。 程雪映心道：“这样一遮，别人总不会再往我脸上瞧了！” 程雪映继续策马往青河镇方向行去，果如那位姑娘所言，约一个时辰后便见着了眼前的“青河”，程雪映沿着青河西行数里之后，入到了青河镇。 阿鱼的故居其实离青河镇尚有一段距离，程雪映依着阿鱼告知自己的线索，向镇上居民探问了详细地点，又找着了店家刻妥墓碑，跟着便骑马出了青河镇，来到了郊外的一处山坡。 程雪映下了马来把马系在一处树下，然后徒步沿着右侧坡缘上行，边走边注意着一旁山谷中环境，本来右侧山谷中尽是一片杂草丛生，待到程雪映上行百余步后，草丛中现出了几点红色，再多走几步，颜色更多了几样，又有橘又有紫又有黄。 程雪映心道：“是这里了！”他双足踏出了坡缘，足尖接连往泥地上轻点，半走半跃地下到了谷中。 本来程雪映还觉得奇怪，阿鱼的先祖为何要在这种荒野谷地中搭房居住，待到亲身入了此地，便能体会其中独特之处。有别于谷中他处只见杂草毫无秩序地乱生乱长，此地却是万紫千红、百花争艳的景况，花开得一朵比一朵儿娇、草长得一丛比一丛儿翠，就彷彿这片土地特别滋润、特别丰好一般。 此刻程雪映眼前出现了一间木屋，那是阿鱼的祖父所搭盖。程雪映走到了木屋前一片空地上，那儿立着两块墓碑，右边那块是阿鱼祖父的，左边那块则是阿鱼父亲的，程雪映心道：“我该把阿鱼葬在他父亲左边。” 程雪映从背上取下了稍早在青河镇上请人刻好的墓碑，上头简单刻有阿鱼的姓名与生辰忌日，跟着在阿鱼父亲安息之处的左边泥地挖了一个小坑，再取出了阿鱼的骨灰罈，端端正正地将其放入坑中，再小心翼翼地将泥土覆好，最后将阿鱼的墓碑安上。 程雪映在阿鱼墓前拜了三拜，说道：“我终于将你送回来了，隔了三年时间，你总算可以真正安息了。”语毕，再次想起当年亲手打死阿鱼的前尘往事，一时间跪立墓前，楞楞地有些出神。 呆了半饷，程雪映回过神来，望向一旁两个墓碑，心道：“我的命是阿鱼给的，阿鱼的命又是他爹爹和爷爷给的，这两位长辈，我实在也该拜上一拜。”于是又分别在阿鱼父亲和祖父的墓前各拜了三拜。 最后，程雪映身子停在阿鱼祖父墓前一尺处，他先扳开了一块嵌在泥地中的扁长形石头，跟着双手开始往下挖掘，最终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的硬物，他把这个硬物取了出来，将附在其上的泥土全部拨落，这硬物原来是一个长方形铁盒。程雪映知道，这个铁盒里，放有阿鱼留给自己的东西。 程雪映拿出铁盒后，先把泥地填了平，再把那扁长形石头重新嵌回。程雪映把铁盒收进了包袱里，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此地。 临走前，程雪映目光向着三人安息之处游移过一遍，用着平稳却坚毅的语调说道：“你们放心，你们留给我的珍贵之物，我一定会用在对的地方！” 程雪映说完，身子一转，缓步离开了此处。此时一阵微风拂来，吹动着程雪映身后的花草摇曳不已，彷彿是即将安息的故人，此刻正送迎着朋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