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吕玉蕊紧拉着儿子,一路直朝山下奔去,行路之间,她的脑中一幕幕地,不断浮现着昔日与丈夫相识以至相爱的画面,身子始终微微颤动着,两目泪水不绝地溢出于眼角,一路斜闪着晶莹的光芒,轻轻飞落于空中。 奔至半途,吕玉蕊一个心神有失,足下一不小心绊到了地面上一个突起的尖石,当下重心顿倾,竟拉着儿子一起扑跌到了地上。 这一扑跌说轻不轻,许慕枫双膝着地疼痛,不禁唉唷一声呼喊出口,可随即便收声忍疼地站了起来,侧首却见母亲始终跪于地上,掩面不起,心头一惊,一时还以为是母亲摔得重了,定睛再看,却见母亲一身正颤抖地十分厉害,双目泪水竟如决堤一般,大滴大滴地连落不止,那已不是皮肉之疼所能导致的难受表现,而是打从心底悲恸绝望的模样。 但见母亲眼前近乎崩溃的样子,许慕枫忽地明白了过来:“原来娘……是在挂心着爹爹……是在替爹爹伤心难过着……所以才会不小心跌了个跤……所以才会如此痛苦地流着眼泪……其实娘……根本就舍不得爹爹吧……” 察觉此点,许慕枫内心不由一阵歉疚,回想自己方才还在埋怨母亲、责怪母亲怎地如此无情、怎地能狠心抛下自己的丈夫,其实,母亲才是真正最舍不得父亲,真正比谁都要难受的人吧! 于是许慕枫那一双早已哭肿了的眼目再次泛起了泪光,挨近吕玉蕊身旁,一手轻拍着母亲,语带哽咽地说道:“娘……您别这样!爹爹一定不希望您难过的!” 其实许慕枫自己本身也是十分难过的,可是在瞧见了眼前母亲情绪倾泄的模样后,顿觉母亲才是真正需要安慰、需要支持的人,于是并不像个小孩子般地哭闹,而是勉作坚强地鼓励起了自己的母亲。 听闻儿子安慰,吕玉蕊猛地醒神了过来,想到丈夫临别前这般慎重的交代,要自己顾好儿子,而自己却在做些什么呢?不过……此时的她,失去了丈夫,便是连生存下去的动力都已没有了,又要拿什么力量来保护儿子呢? 于是,吕玉蕊投眼望了望自己的儿子,只觉心念满是纷乱,竟是无法理出个平静来。 便在此时,或许是机缘使然,吕玉蕊忽然听得顶上一阵沙沙作响,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吕玉蕊心有警觉,立时抬首望去,却见一团黑影正自上头一片茂叶窜出,溜地一下爬过了横于半空的一条粗枝,跳上了左近另一根紧接着的树枝,一眨眼间奔得不见踪影了,但见此一来去灵窜的小家伙,棕身褐尾,依稀是一栖树松鼠。 吕玉蕊忽有异想,紧朝那只松鼠适才窜出的方向望去,但见该处长有一棵冲天蔽地的绿树,似乎属于楠木一类,在其树身上段那一片茂叶后方,隐约见得藏生着一口树洞,纵长约五尺,横宽近二尺,以其大小形貌来看,并不似生物之功所凿,却象是长年以来,因为不堪自然之力侵化,终于主干处上下裂开而形成的一个孔洞。 那一树洞尺寸虽不算小,可因生于高处,前头又有一大片茂叶遮蔽,其实并不容易发现,不过吕玉蕊正好跌跪此处,又逢松鼠路过点醒,这才于意外之间,发现了此一树洞存在。 这时间,吕玉蕊内心忽然涌现了一股希望之感,于是原先迷蒙的泪眼透出了一丝晶亮,面透温和地望着许慕枫说道:“枫儿,娘带你到上头去!”说话同时,一面已经立身站起,一手拉住了儿子,气一提,轻功一展,带着儿子先跃上了一处矮枝,紧跟着巧足连点数下,沿踩过由低至高的几处分枝,一路窜上了紧临在那口树洞前的粗枝上头。 许慕枫一时间还未明白过来,已让母亲拉手提身地带到了树上,跟着又让母亲紧握住了自己的小手,领着自己于粗枝上移踏,最终两人一齐穿过了那一片叶丛,来到了那口树洞前方。 只见吕玉蕊忽然挨下了身子,伸手指了指树洞,面透柔和却是语带指示地说道:“枫儿,你个子瘦小,应当钻得进洞里,你快试试看!” 许慕枫这时已经会意过来,母亲是要让自己躲入这洞里,依那树洞大小来看,只要自己身子屈得紧些,确实是可以缩入其中的,不过……若是自己躲了进去,那么母亲呢?母亲可是要去哪儿藏身呢?还是……她根本不打算活命了呢? 念及此处,许慕枫不由心头一紧,他人虽单纯,却不是个愚钝傻子,一回想起方才母亲那伤心欲狂的模样,当真是不想活了似的,若是自己依言进了树洞,母亲一见自己得了躲藏之所,说不准心安之下,便要舍命与那些贼子拼搏去了! 已经失去了个爹亲,许慕枫千不愿万不愿再失去了个娘亲了,于是当下并不照作,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成!娘!孩儿不要自己一个!孩儿要跟您在一起!” 一听此言,吕玉蕊面态一换凝重,语带催促道:“你不用担心娘!娘还有另外一个地方得去!那个地方可是容不下你我二人的,所以娘让你先躲进了这儿,自己再去那一处置身。所以,你快些进去吧!别让娘走不开!” 许慕枫闻言,内心尚有些犹豫,正要开口再辩,却见吕玉蕊脸容一沉,厉声喝斥道:“枫儿!你不听娘的话了么?敌人已经快要追上来了,你却一直拖拖拉拉地,耽搁娘的时间!这样娘怎还来得及去藏身?你是想害死娘不成!?” 许慕枫闻言一慌,只怕真是误了娘亲的行动,立时身子一缩,爬进了那口树洞里,入洞后一个调身,转向正想同娘亲说话,哪知吕玉蕊忽地玉臂一提,呼呼呼地连出数手,竟在瞬时之间,封住了许慕枫肢体上下的要穴,最后更于其喉脉处一个点指,连他的声音也一并封起了。 许慕枫未及反应,已让母亲封住了多处要穴,这下不仅肢体动弹不得,便是声音也一点儿发不出来了,于是只能睁着大大的双眼,满目惊慌地看着母亲。 吕玉蕊面转平和,目透温柔地轻声说道“枫儿……对不起,娘不能陪你到最后了……接下来的路……你需得自己走完它,也许会很孤单辛苦,可是……请你为了爹娘,咬紧牙关地走下去。因为……你是爹娘在这世上唯一的希望,只要你能活着,便如同爹娘也一起活着一般……” 吕玉蕊话至此处,虽然并未直接讲明,可从词义不难猜得,她是当真不要性命了!当下许慕枫心慌意乱,却是一点儿劝阻的能力也没有,只能任由两目泪水不住地盈满下落,好似以此在央求着母亲,央求着她打消念头。 吕玉蕊内心虽有不忍,却仍继续说道:“枫儿,你应当还记得,娘从前教过你的闭气功夫吧……” 忽闻此问,许慕枫便知母亲所指为何,原来是在他七岁那一年,一次于溪边游玩,却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险些儿溺毙,好在吕玉蕊发现得早,把他给救上岸来,这才保住了小命。可吕玉蕊为免旧事重演,从此便教了儿子一门憋息的功夫,让他即便不慎落入河中,也能靠着闭气久时,不致将水吸呛入肺,而可争取更多时间,自救待救。 此时许慕枫口不能言,于是眨了眨眼,表示肯定的回答。吕玉蕊见状微微一笑,目透温柔地续道:“等会儿你若是见到有人走得近了,记得按照娘教过你的诀窍,将气息给憋紧了,莫要让人发现了你的存在,知道么?爹娘临去前……唯一的心愿,便是你能平安地躲过此劫……只要你能存活下去,爹娘便已心满意足,你切莫要让爹娘失望,好么?” 此时许慕枫已知母亲心念,脑子里千想万想的,便是阻止母亲送命,可他既不能动身,亦不能出声,除了流泪,他又能作些什么?但望母亲如此目含期许地凝视着自己,自己又怎么忍心不予回应,于是许慕枫再次眨了眨眼睛,承诺母亲定会遵照其言,然而双目眶边的泪水,却是流溢得更多了。 吕玉蕊心下一安,又是温柔地对儿子笑了一笑后,起身一个点足,轻灵地跃到了树下,她双目前望,远远视向路端,眼神中透出坚定的光芒。 片刻后,远方微有动静,吕玉蕊身子一低,双手后探,轻揭起一点儿裙边,分由两足背处取出了两把兵器来,握之提举胸前。 此时残阳余晖,透过层云洒下柔光,映照得吕玉蕊手中兵器金光微闪,但见其手中兵器长过二尺,金漆环体,身细顶尖,前端有刃既薄且利,端后旁叉二翼,形是一般尖利,尾处有一握柄,柄上有一小把翘起,却是别有妙用。 此一奇形兵器,乃是吕玉蕊所擅武器,名为金翅棘,亦是西北奇门天翼山庄的特有兵器,一旦此棘刺入人身,只需伸指一引尾把,即可牵动端后二翼绕转成圈,立时得将伤口扩大数倍,从而造成敌人莫大的失血与伤害。 其实这等武器构形取巧,常有伤人过于阴毒之议,是以并不为正道中人所苟同,而惯用此兵之天翼山庄,也因此不为正派名门所见容,向来被归别于旁门左道一类。 吕玉蕊原是天翼山庄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亦是门下将此一金翅棘使得最为灵活精妙之人,可她自从脱离山庄而跟了许斐英以后,已不喜杀戮争战,一心只想作个贤妻良母,于是这等阴狠武器,她已几乎弃用,日常并不随身携带,而是收在了包袱行囊里。 那日在会馆遇袭,吕玉蕊便是因为不及取来金翅棘为用,只能赤手空拳搏敌,这才给两名贼子制住,最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被擒。 于是吕玉蕊此番前往,特意身携此兵,以备所需,此时她豁命之念已生,心境上亦有转换,抛却掉了平素为妻为母时的温柔婉约,一对慈目中透出杀机,便似回复了从前天翼山庄第一好手的气势来,眼前只消遇上掳子贼人,她便要双兵齐出,杀他个血流命去。 未几,果见远方七道人影现身,身着红衫,正是那一群掳子贼伙。 其实,原先吕玉蕊内心还存着一丝儿盼望,只愿来人会是自己丈夫,只愿丈夫的伤势并无自己所想的那般严重,只愿丈夫还有那么一点儿生存的机会。 可是,见到眼前贼子之后,吕玉蕊揪紧的一颗心立时重重沉下了,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丈夫仍然存有一息,便不会放任这七人续向她母子追来,定会取下他七人性命才肯罢休,如今既见这七人出现,代表丈夫已经不存于人间,这才无力阻止他七人行进。 念及此处,吕玉蕊既悲且恨,她目如火、眦如裂,纵然敌人还未欺近,她却已忍愤不住,啊的一声鸣吼,手中两兵握紧,足下疾步连迈,已是一个劲儿地冲往敌人所在…… 只见吕玉蕊手中双棘如电,喳喳二响,已然刺入二汉胸前,她内心正愤,自是毫不容情,出指两扣,牵动四翼飞转,瞬时在那二汉胸口穿出了两口窟窿,她猛地一抽二棘,让那二汉胸前爆起了两道血泉后,倏地一个起腿回身,一面出足袭倒了那重伤二汉,一面持握二兵调向,转眼已将棘尖对准另外二人。 此时那二人已有准备,一左一右地,分别出爪来攻,若是吕玉蕊有心防挡,只需屈肘缩兵,持握着双棘作个交叉护身,立时便能阻下二敌攻招,可眼下她悲愤难当,哪还管自己是否受伤,一个施劲狠刺,嗤嗤两声又是命中了二敌身侧,可同时自身之左肩右腹,却也各中一爪,深入皮肉,鲜血淋漓。 吕玉蕊却不顾念自己伤势,乘藉着伤疼一使重力,口中低喝一声,已将二棘自那两名贼子之身侧深入,进一步刺入他俩的心窝。 吕玉蕊攻势一刻不歇,双棘一抽,又冲身入到余下三人之间…… 只见透云微阳下,一个窈窕身影连窜,裙影摇摆;三道红衣人影出手,二拳一剑,两道金光疾闪,一道剑影横掠,血朵片片飞洒…… 骤然间,四人身影乍分开来,各自立于一处,在同时停顿了短短一刻后,其中三人忽地颓然倒下,此时只见他三人身上,分于胸前、腹中、背心处,各开了一个偌大的窟窿,同时有三道鲜红的血液,正自那三个大洞中不断冒出,最终,那三具倒卧地上的躯体,被围浸在了一片片的血红当中…… 余下一人,衣着秀丽,掌握双兵,身形美好,却是披发散面,正是手持金翅棘的吕玉蕊。 此时吕玉蕊身中数伤,却是立躯直挺;嘴角残血,却是暗挂微笑,那一抹微笑瞧上去十分冰冷,并无丝毫的得意之形,反显得十分的凄凉、十分的哀沉…… 她静立原地片刻后,目光微一透亮,足下重新起步,沿着石径直往前奔,内心暗暗呼喊着:“斐英……我这便来了……不管生死……我俩都在一起!!” 然不过奔出十数步,前方便有人影现出,吕玉蕊心有警觉,立时停足顿身,手中双兵提起,已是一派攻势待起。 就当来人身形明确可辨之时,吕玉蕊警戒的面态突然收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悲恸的脸容,同时间唇齿轻颤,眼目流泪成雨,但见她躯体四肢正难以自抑地连连抽抖着,竟似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 再望来人形貌,身材高壮,肩宽臂粗,脸覆蜡白面具,身着皮裘大衣,正是那名主谋贼首,可这一切景况,并不是让眼下吕玉蕊如此沉痛的原因,而是那名皮裘大汉手中所提一物,清楚可见是一副血染满面的头颅,那具头颅面上虽然满是血迹,可仍能看清其五官容貌,但望其眉目斯文,却不是许斐英是谁? 亲见自己丈夫首级遭那贼子斩下提来,吕玉蕊伤心欲狂,她已不想那名皮裘大汉武功如何,蓦地一声尖吼出口,手举两柄金刺尖棘,足下奋力点踏,直朝着那名皮裘汉子就是冲去。 那名皮裘汉子却是不闪不避,不过连哼了数声冷笑,直至吕玉蕊手握双兵刺来,他才忽地有了动作,右手快疾似电地,横提起了许斐英的头颅,不偏不倚地,正挡蔽在自己的胸前,同时,也是挡阻在吕玉蕊的棘前。 即使吕玉蕊当下面对的,不过是一副断魂的首级;即使她明明知道,不论自己避与不避,都无法改变丈夫已死的事实,可要她挺兵刺向自己的挚爱,却又如何能够? 于是吕玉蕊脸容一惨,口中啊的惊呼一声,猛地一个收劲转向,硬是将两兵偏过了方向,斜斜刺往一旁,可方才她去势极狠,这一下收手又是抢在了最后关头,其实移兵改向地再是勉强不过,不由足下一个踉跄,连人带兵地倾往一旁。 那名皮裘汉子狡计得逞,内心得意非常,眼前吕玉蕊身形半倾,正是他出手大好时机,以其心性奸恶如斯,又岂容稍有错过? 于是那名皮裘大汉,倏地松手甩掉了许斐英的头颅,右臂长伸,伸掌抓过了吕玉蕊手中一兵,同时间左臂一出,一只大掌抓住了吕玉蕊的肩头,猛地手上一个施劲,一把将吕玉蕊身子转过,以其脸面正对着自己胸前,紧跟着右手握棘,一个狠狠刺下,直接穿入了吕玉蕊的膈下。 但闻吕玉蕊惨呼一声,便见其上腹已遭刺入,那皮裘汉子却不歇手,伸指一扣尾把,立时引动端后双翼飞转,于是又闻吕玉蕊更尖更惨的一呼,便见其腹处破开了一个大口,鲜血横流,惨不忍睹。 那皮裘汉子见状毫不同情,反倒发起一阵大笑,握紧手中棘刺,狠地一个抽回,任由吕玉蕊腹上暴血如注,身子软倒扑地,他却望之为乐,笑声愈来愈响、愈来愈狂…… 吕玉蕊跌地后犹存一气,双目不含恼恨,却是凝望着一旁丈夫的头颅,她勉力地挣扎着身躯,只想接近丈夫首级,一手拼了尽地长伸,只想触到丈夫脸面。 那皮裘大汉一边儿狂笑不止,一边儿却是看望向地上的吕玉蕊,尽情观赏着她那临死前奋力挣扎的模样。 终于,吕玉蕊拼着最后一点儿残力,爬至了许斐英的首级前,她满目柔情,玉手轻探,只想触及丈夫,只想同丈夫死在一块儿。 此时那名皮裘汉子,双目突然一透凶光,他倏地挨下身去,一只大掌重重击在了吕玉蕊的顶上,将她的天灵盖一个劲儿地击碎了…… 当下,吕玉蕊七窍见血,一身再也没有了任何力量,那只长伸出去的纤手,便这么停止在许斐英颅前几寸处,她终究是没能得偿所愿,于是双目含恨,玉齿紧咬,鼻中却已断了气息…… 那名皮裘汉子手中,接连葬送了这一对天外侠侣的性命,内心却无一点儿的歉疚与愧意,他只是凝眼盯望着地上这对爱侣的尸躯,目光中尽现得意,便似欣赏着什么了不起的作品一般,口中始终大笑如狂,好似难以停下一般,情绪亢奋地连一身上下都不住颤动着…… 便在此时,天空中层层乌云集聚,将仅存的半边儿阳光也遮去了,空气中瀰起了一股儿凉意,并浓浓透散着湿冷的息气。 或许,是上天也不忍目睹地上这一齣人伦惨剧;更或许,是暗示着公道不再,天理不存,黑暗蒙蔽了光日…… 此时躲于树洞中之许慕枫,纵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双眼却是能视,于是他的目光,斜斜透过了洞外叶隙,由头至尾地望见了路端所发生之一切,亲眼目睹了他的父亲首级被提来、母亲遭到残杀的一切惨况…… 他满心悲痛,却是无法倾泄,只能任由两目不住地流着眼泪,他真恨不得立刻冲到父母面前大哭一场,可此时的他,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因为那名主谋贼首,此刻便站在山道一端,倘若自己气息进吐地大力了些,说不准便会让其发现自己的存在。 许慕枫心里十分明白,自己的父母之所以丧命,全是为了护得自己平安,倘若最终他仍然死于那名贼子手中,那么父母所为之一切努力与牺牲,便是全数白费了! 于是许慕枫不敢忘却母亲临别前的交代,即便此时他的情绪是如此悲愤,却一再地于心底告诫着自己:务必压低气息,说什么也不能显露出自己的行踪!! 那名皮裘汉子大笑许久,终于收声止亢,他盯望着地上吕玉蕊的尸躯,以及许斐英的头颅,口中喃喃低语道:“只剩那个小鬼了……” 那皮裘贼子心性疯狂,手段残忍,虽然此行夺取密笈,以及杀害天外侠侣的两个目的都已达成,他仍不欲罢休,因为他知道,许斐英和吕玉蕊的独生爱子,此时仍然存活世上,虽然这个小鬼年幼力轻,似乎也未从父母身上习得高明武功,实在不足为惧,不过……斩草要除根,一直是他十分坚信的一个准则,为免留下后患,他定要将这个小鬼寻出,杀之不活! 于是那名皮裘汉子定睛直望,看视向前方不远处的七具尸体,依那七人死状,他自猜得他们全是死于吕玉蕊的金翅棘下,不过此刻他正想着:就在吕玉蕊出手解决他七名手下之时,那个小鬼却是在做些什么呢?是否……已经沿着山道一路跑去了?或者……会是往哪个方向躲去? 但见那名皮裘汉子目透深沉,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忽地提了步伐前行,沿着石径一路走去。 许慕枫眼望那名贼首不急不缓地,直往自己所在方向行来,立时闭住气息,隐藏起自身所发的唯一点儿声响。 那名皮裘大汉却不知怎地,不过前行了一小段路,便再度止住了脚步,双足站定,正好立于许慕枫所躲大树之下方前处。 许慕枫见状大骇,却是不敢吐息,只有将气憋得更紧了些,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得十分厉害,担惊着会否是那坏人已经察觉了自己所在。 其实以那名皮裘大汉站立着的角度,是极难注意到许慕枫的存在,此时他之所以停于此处,不过是眼见了他那七名手下死于数步之外,因此心底微一推敲,暗算吕玉蕊当是在此与其子分道各行,自己返身回去杀敌,于是他行至此处,停身站定,拟想当时景况。 此时此刻,那名皮裘汉子就这么站立道中,一会儿顺着石径直望而去,一会儿又侧首视向一旁林间,心中思索判断,那孩子会是沿着山道跑下?亦或是胡乱窜入林间躲藏?不过那贼子前顾侧望,终究是没有抬首上看,只因此时他并未想得,顶上高处居然会藏生个足以躲入人躯的树洞。 这时许慕枫心跳用力,一身冷汗淋漓,怕的倒不是那名皮裘汉子不经意间仰首上视,毕竟树洞前头叶生繁茂,自己虽能透过叶隙望见敌人,反过来敌人却不一定瞧得见自己。 眼下他之所以如此胆颤,实是因为他武功根底尚弱,这闭息功夫能练就的境界有限,方才他为求保险起见,不过见着那名贼首提步行来,便即屏气停息,哪料得其竟会于此处停留多时,这下他的闭息耐受,实已到了最后底限,再长也是不行了! 可那名皮裘汉子,眼下偏正是距离自己最近之时,倘若自己憋息方吐,定会有补偿性地大进大出,那么气动声起,自会大冒被那贼子发现行踪的危险!! 只见那名贼首顾盼多时,却不急着追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目标身手低浅,奔伐绝对快不到哪儿去,所以他首要做的,便是确定目标的去向,一旦追路正确,只要他轻功一展,不消多时便可以擒得猎物。 终于,那名皮裘汉子心里有了决定:他想一旁林间立树茂密,占地虽广、躲人虽易,却也极可能于行进间迷失方向,最终难以寻得出路。以一个心性稚幼的孩子来说,面对一个看不清探不明的环境,内心一定大生恐惧,本能性地便会想予排斥,转而选择一个开敞明确的方向。是以眼前这条一路直通的石径,似乎才是那个孩子当时会想行踏的去路。 心念已定,那名皮裘汉子唇角一扬冷笑,步履重提,直沿着石道便要行下,可与此同时,许慕枫闭息的能耐却也超过了极限,他终于忍抑不住,重重地呼出了一口大气…… 便在此刻,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紧跟着一记怒雷劈下,于天地之间暴鸣起了一声轰然巨响,宏亮贯耳,震山动林。 正逢这道雷电闪降,移转了那名皮裘汉子的注意,他并未察觉到方才那一息之间,许慕枫的大力呼吐,而是举目望向天边,见着上头乌云重重团聚,密密蒙蒙地将整片天都盖满了,显然是一场大雨将要来临的前兆。 那皮裘汉子目光中略透不喜,似乎觉得这场雷雨会扰了他的行动,于是当场促步疾行,加速直往山道另端走去。 许慕枫方才忍息不住,猛地喘了一口大气后便即收止,再一次地憋起了呼吸,这下得了一口进息缓冲,又能续撑几时,于是他始终闭紧了息气,直至那名大汉走远得不见人影了,这才敢重新吸吐。 这时许慕枫身上封穴未解,依旧是一点儿动弹不得,他只能凄然盯望着远方母亲的尸躯,以及父亲的首级,心中的悲沉苦痛不断积深,却是连放声大哭也无法,他始终只能静静地流着眼泪,直到泪水干竭了为止…… 未久后,天空开始降起了雨来,初起那雨势还疏,到了后来,却是雷声隆隆,大雨成片洒下,树林山道迷蒙一片,全给雨雾笼罩了。 许慕枫远远地看望着自己父母的身首,正遭受着大雨无情地残侵,他的双目盈泪模糊,已分不清眼前迷蒙是泪是雨…… 此时,许慕枫忽然察觉到天空中降下的雨水,竟都变成了深红的颜色!可是……天怎有可能降红雨的?原来……那红色的水液,不是雨水,而是他哭尽了眼泪之后,所流出来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