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后108针 第80章　战后会谈

陈深于顶楼会议室下层一间偏房简单发了个讯息给市长后，他便于室中小门而出，来到露台处。 在这数百米见方的地下城全无日光，只能于天顶设置接近日光的光谱灯提供日照。然而光谱灯和地下城所有电器设备的供电来源，皆是以笃方楠军势范围内所掌管的数处蓄水潭，从中以水力发电做为供电使用。当然，这种发电方式可说相当不稳定，因此当陈深推门而出时，发现顶上是越发昏暗，自也不觉有异。 陈深以轻巧的步法迅速通过了数位巡察兵后背，接着转过两个弯口，来到蓄水潭潭口。 只见蓄水潭口是一直径约莫四五十公尺的圆形石壁围绕而成，中央篓空，且深不见底。此处是接收上方壁上水流的接水口，水流由上流出，于此洞接收，过滤，方可使用。 陈深于这洞口壁上走道行走，不过走出几步，便远远望见一个身影仰面而立，若有所思貌。 “我有办法让你遭遇焦大朗。”陈深悄悄走近刘迎风后道。 刘迎风似乎微感意外，停顿道：“……这话当真？” “当真，但前提是，你不准死。” ＊ 是说丁仲奉别过丁无骇后，这便独自来到和丁淇相约的黑林预定地会合。 然而这段期间，丁淇一直都待在他和大师兄丁无骇相遇的地点一步未移。即使她想到处走走，也深怕丁老爷下一秒回来找不到人，拖累了全局，那便是自己的过失了。 没多久，丁淇果然盼到了丁仲奉。二人会合后，丁仲奉便将和萧百龙纠缠的经过，以及大师兄的相助等简单说了。而在丁淇正忙着惊呼时，二人也到了黑爵所指引的地下入口。 然而这个入口并非是黑爵领王冯燕进入的铁柱入口，而是丁淇相当熟识，初来时遭遇王冯燕的浅水滩。但此时，水滩并无积水，只剩滩底一块平整的泥地。 丁淇并不清楚丁仲奉来此地要做什么，但这时的她已猜到原来这里并不是什么陷阱。而当丁仲奉以莫名的手法令滩底上下开阖后，她自是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走吧，接你爸爸哥哥去。”丁仲奉这时对着丁淇慈蔼笑道。 ＊ 黑爵和王冯燕的感人相认让室内气氛变得温煦起来。简尹西似乎忘却了身上伤痛，也跟着微笑；范渡仟则是点头连连，脸上也少有的露出一口大牙；笃方楠或许曾是军人出身，为了恪守一种自我纪律，并没展现出多少情绪，但从其眼眸看来，心中或有动容。 王冯燕吸了吸鼻子，又颤道：“那……黑爷爷，我妈妈呢？您当初接过我……之后，我妈妈呢？” 这个问题让黑爵一时无语，在场其他人见状自也敛起方才的喜悦。 黑爵鼻息轻吐，缓缓道：“那时，我虽救下你和你母亲，但眼见后头追兵将至，以我的脚程虽有办法带着你们母子抛开追兵，可……实在没办法担负两人以上的重量临空飞跃近十公尺的距离到对层楼。因此，你母亲最后选择留下，被对头给带走了，我很抱歉。” “给带走了？” 王冯燕闻言先是愣了愣，接着不禁激动道：“你不是神通广大吗？追兵？你是在顶楼？难道只有飞跃大楼一途吗？” 黑爵闻言自也一愣，接着情绪也有了波动，声调沉道：“孩子，你要知道当年……当年，可不像现在这么平靖。你可知道是谁来杀你全家的吗？黑门帮为何会崛起，三大帮会的崩解，如汹洪般袭卷道上的操盘者。因为他，十人众必须消失；因为他，天斗四星从此隐匿；因为他，黑面现今下落不明；也因为他……你父亲……” “我父亲？”王冯燕颤抖道。 黑爵呼了几口气，缓道：“这些你还没准备好知道。总之，当年来杀你全家的，不是一般追兵，他们是拥有那印记的刽子手，他们任何一人，都有与杀手联盟顶级干部匹敌的能力。不，他们更恐怖，因为他们更加凶残，且目无法纪……” “顶级干部？您的意思是，他们任一人，都能和焦大朗匹敌？”简尹西惊疑道。 黑爵微微颔首。 “主子吗？”王冯燕下意识脱口道。 黑爵这时一凛，略微吃惊：“你怎么会知道？” “昨天早上来到荒南时，一个古怪的老头提起的。他说主子正在招贤纳士。”王冯燕耸肩道。 黑爵轻叹道：“主子这名头这阵子在这地方的确是传得沸沸扬扬，既然你知道有这人的存在那就没什么好隐瞒了。你猜得对，就是主子，就是他毁了你家。但……我在这里不能说明为什么，因为还不是时候，或者说，我其实也不清楚。你现在需要知道的是，你有一天必须挺身对抗他，同时，你也必须畏惧他。” “畏惧他？像你当年一样弃我母亲于不顾吗？”王冯燕不禁忿道。 “在战场上，若总是抱着全身而退的心情，这种天真想法的话，你根本不可能在地下世界残存至今。我已说过了，这是当年唯一的取舍。畏惧他，不代表不对抗，不挺身，而是让自己保持该有的警觉，提醒自己克服的方法。克服畏惧，不是剥离畏惧的情绪，而是身在当中踩着他过去。”黑爵正色道。 王冯燕闻言无法再说什么。黑爵的话说得有理，但此时的他根本没心情去琢磨。此时的他，一心只懊丧当年为何会没能救下母亲，以黑爵身为黑面师父的能力，怎有可能会没法子救下母亲？” 黑爵静静望着王冯燕数秒，后只是淡淡道：“当年，若是黑面，应该有能力连你母亲一起救下，因为他比我优秀多了。孩子，这点你要记着，黑面人是这天底下唯一有能力让主子噤声的人。倘若我能和他一样，当年，主子就该灭了。” 此话一出，王冯燕这才软下身子，像颗泄了气的皮球般，放下那先入为主的成见。 “这一切计画，也是黑面大叔规划的吧？”王冯燕低声道。 黑爵点头。 “黑爷爷……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如此无礼。”王冯燕这会正襟危坐，望黑爵点了个头。 黑爵这时又露出慈蔼的笑容：“不打紧，未能救下你母亲这件事，足足在我心上徘徊十余年了。身为儿子的你，这种表现是应该的。” “黑爷爷，毕竟您身为我的救命恩人，接下来……我甘愿拜您门下，听候您一切差遣，除了报答当年您的大恩之外，我也想，为这局势出一份力。”王冯燕说着，这便起身拱手垂头道。 静了片刻，黑爵才道：“先坐下吧。其实你不用谢，因为当年救你，是以大局为重。今后你的行动还是依黑面的计画行事，我不会让你额外犯险。还有，拜我门下这件事，只因你本来就是我徒黑面人的传人，所以你本来就是我门下的人。不过……我并没有对你的人生设限，黑面也一样，今后我会让你见识这世界究竟是怎么运作的，在那之后，你有权选择自己身处的位置，虽然如此，有些事还是避不掉的。” “象是，对抗主子吗？”王冯燕挑眉道。 黑爵垂下头，淡淡道：“主子，主子，主子。虽然我们对这名头是如此的忌惮，可，时至今日，仍没有人对这号人物有更多的认识。甚至，他是不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组织，连这点都还无法确知。而我所谓你逃不掉的事，指的是另一个……然而这点，目前我无法透露。” 王冯燕一听不禁歪头吐了口长气：“黑爷爷，我不能知道的事还真多啊……” 黑爵这时嘿了一声：“想来依你黑面大叔的个性，恐怕透露的比我还少吧？” 王冯燕一听这才了解，遂脱口道：“不清楚的事传到别人耳里只会更加不清楚，倒不如别听到的好。脑子干净，办事才有效率。” 黑爵泛起微笑：“这句话是我告诉黑面的。因为人的好奇心是非常可怕的，但凡知道一角，便会想一窥全貌。然而在此之前，每个人看到的景色都不相同，无能者那倒还好，倘若是有能者，许多事情都会因此而改变。这，就是情报的力量。” 简尹西这时也点头道：“黑爵所言甚是。所以，您的意思是，情报不可用来四处传播，而是用来堆迭出真相，是这样吧？” 黑爵点点头：“简工头果然不简单，没错，就是如此。现今地下世界会如此之乱，第一乱源便是底层的逡巡者肆无忌惮的散播情报，藉由这些黑白不明的情报，许多机密、人物都能躲掩其下。如此，更遑论是操纵了。” “这就像媒体垄断一样的意思吗？当真是黑暗之王啊……我想我渐渐能体会主子的恐怖之处了。”王冯燕微微颔首道。 “虽然我想说还不只如此，不过，主子毕竟不是我今晚要让你明白的东西。”黑爵顿了顿，接着以耐人寻味的口吻道：“孩子，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荒南的？” 王冯燕侧头一想，皱起眉道：“从头说起吗？连同上次？” 黑爵一听，遂摸起下巴，缓缓道：“哦，原来你已经去过那个基地了，这么说来，黑面似乎加快了步调，亦或是出现了其他威胁。好吧，你去了那基地几次？” “三……两次，第一次是黑面大叔引我熟悉路线，第二次则是正式发配任务。”王冯燕见黑爵到后头加快了语调，自也急促起来。 “后来有再去过吗？”黑爵接着问。 “……有，有。”王冯燕微一停顿道。 黑爵这时目光一亮，道：“进得去吗？” “不行，完全被封死了。” “果然如此。”黑爵又垂下头：“不过，这也许是好兆头。” 一旁笃方楠见黑爵嘴角微扬，这便脱口道：“意思是，黑面有可能还活着吗？” 但见黑爵点点头，笑道：“没错。哼哼，或许，我们都被眼前复杂的谜局绊住了思绪，因而忽略了些最浅显易见的线索。” “您的意思是？”简尹西也跟着追问。 黑爵续道：“我们所谓的基地，其实只是位于荒南前半段入口附近，一区遭受天灾摧残下来的废墟罢了。那里有许多座工厂，黑面的工厂藏匿于其中。嘿，说是藏匿，其实是最显著的一座，或许附近住民都知道也不一定。然而，这基地过去的所有者，是主子。”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这做法……明智吗？”范渡仟环顾众人道。 这时黑爵笑了：“不用担心，毕竟这工厂并不是主子直接管理的。这间工厂是过去职棒淘汰的全自动制球场，现在，则为主子麾下集团所有。而这集团，正是地下棒球联盟血与沙的赞助集团，因此，这间工厂的任务便是定期替联盟提供用球。” “血与沙？那是什么样的联盟？”王冯燕皱眉道。 “血与沙是为身处地下世界的人们所打造的职业棒球联盟，讽刺的是，它正是台湾第一个独立联盟。其比赛地点遍布台湾各个阴暗角落，且赛事资讯都是等到开赛前一天才公布于特定网站，一小时后，网站便会自动消失。因此，这个联盟非常神秘，且黑暗。然而，你的黑面大叔，是那个联盟的准名人堂会员。”黑爵淡淡一席话，又是震撼了全场。 王冯燕先是一愣，后便点点头：“我想我可以理解。” “言归正传，既然那工厂是替联盟供输用球，可以想见黑面的占据并不会终止其运作，因为一旦终止运作，风险便会接踵而来。而如今工厂外部已然关闭，我想很容易想到这是黑面为了确保内部情资不泄漏的手段。但，仅仅封锁工厂，并不能避免遭到上级人物的质疑，更不能保证机密不会外漏。所以，我推断，其实工厂仍在运作，而且有人在顾，而这个人，会是谁呢？”黑爵说着，视线环顾一周。 “很大的可能，就是黑面本人。”简尹西喃喃道。 “亦或真的有人受黑面嘱托，一个令其信赖的角色正镇守当中也不一定。”黑爵道。 “有必要去调查调查。”笃方楠点点头道。 黑爵附和道：“没错，这事待会我会亲自出马，请各位不用担心。在那之前，孩子，任务内容暂且不谈，说说你是如何有第三次机会来到这里。” “从头到尾吗？”王冯燕挤了挤眉头道。 “麻烦你了。”黑爵温和道。 王冯燕遂吞了吞口水，理了理思绪，便从前天傍晚练完球后开始，接着老查来访，姜万国电话嘱托，讯问陈、穆二人，古镇涛的背后藏身图，重返荒南，遇上独眼老汉，遇上丁家兄妹、水门仇东毋等。再者夜晚遭到侯连大队缉拿，返回基地查看，以至龟山商会寻求救兵，而后上山以时间换取空间，古镇涛及时救援，遭到五常香拦截等等皆一并说了。 之后笃方楠让人递了杯水给王冯燕，直到他喝完，室内皆无人发上一语。或者说，众人都在等待黑爵作声。 终于，黑爵缓缓开口道：“姜万国这人的事我有耳闻，其打手老查过去在美国地下拳坛红极一时，这是题外话。”接着，黑爵抬起头，望向王冯燕。 “总而言之，孩子，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是我让古镇涛到处印制地图的。” 这回，只有王冯燕一人瞳孔放大。 “第一针计画，顾名思义就是找到黑面曾经提到，持有银针穿红线信物的人。然而这件事虽然极度困难，所幸刚好，我们想到利用黑面过去和市长王霆霏商议的另一项计画，那就是荒南和市区的开放计画。这是为了吸引道上人士前来搅乱荒南大局的计画，同时也是为了方便招募更多同盟而生的计画，不过这计画却因首长萧百龙的否决而宣告失败，因此搁置多时。 “那现在，难道萧百龙同意了？”王冯燕疑道。 黑爵点点头：“萧百龙身为首长，自也不得不考虑一般人民需求。市长以商业发展作为谈判筹码，总算打动了萧百龙。但萧不知道的是商业开放只是幌子，目的其实是吸引道上人物来访。” 简尹西这时插道：“恐怕萧百龙其实也有自觉，以他而言或许想先静观其变再做盘算。毕竟开放对其自身最有利的就是能和更多慕名而来的道上高手过招，别忘了，他是个武痴。” “确实。令访问证于时间内碎成细粉这招是他弄出来的，虽然对我们也有帮助，不过对他而言，或多或少能反映一些事情。然而吸引道上人物来访对我们而言，除了招募同伴外，最要紧的就是吸引黑面传人来访。为了达此目的，我便请求然彻丕和古镇涛串通，以传出古镇涛盗取其荒南秘宝地图的消息，并让古镇涛印制多版本于道上流传。之所以会让那二人找上姜万国，也是因为他当时是传人可能的人选之一。他俩自称是误打误撞来的，其实是古镇涛要胁他俩去寻姜万国的。至于酒留人的位置，嘿，姜小弟恐怕还嫩着呢。” 王冯燕先是暗暗咬牙，只想那两人满口鬼话，真不知有多少能信。而后他想起那独眼老汉说的陷阱，这便道：“那些地图上，是不是都印着陷阱的位址？” 黑爵颔首：“正如你所说，不过那些陷阱并非是在害人，而是在救人。我们让人陷入陷阱，掉入的人们便会从管道连结至地下，我们再从中筛检。如是外地一般人，这便直接让他们回家；如是外地道上的人，我们便留下，再讯问其性向是否适合加盟；如是本地人，则让他们选择是否要待在地下生活。我想你刚才也看到广场上那票人了，他们就是这阵子下来的新住民。” 王冯燕一听这才想明白，原来那票人之所以面无表情，鲜少和他人接触，不外乎是长期生存于昏暗的荒南，自顾自之外，和其他人根本从无交流。因此除了一家人之外，彼此更不知如何生活，自然也失去了应有的肢体语言。 王冯燕逐渐厘清了原本模糊的一切，这时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那NYX，又是什么？” 话一出口，在坐众人脸上皆是一寒。 王冯燕见状，遂叹了口气，咕哝道：“我只是猜想它应该不止是无法查验的禁药那么简单罢了，谁想好像真有蹊跷。我理会得，要知道这件事时间还早，是吧？” 黑爵这时却道：“不，你猜的对，NYX并不止是无法查验，还是能让人丧心病狂，轻易受到他人催眠的药物。并且，我还要告诉你，这药物正逐渐透过主子，慢慢向中华职棒伸出魔爪。” 没等王冯燕开口，简尹西便道：“不过，您确定NYX配方真藏于荒南？若是如此，这样大张旗鼓，未免……” 黑爵回道：“当初纪骏临将NYX藏匿的地点其实正处于黑门帮的管辖范围，最后不知是何原因落入了然彻丕之手。当黑面知道这件事后，当然就和然彻丕接触了，我只知道最后二人决定将这配方以黑门帮独有染料红漆门覆盖，分散藏于这块不毛之地。” “若是使用红漆门，那便只有受到堪比阳光的强光照射才能现形。以这个方法将其藏于荒南当真是高招。”简尹西默默赞同道。 黑爵这时看向简尹西：“简工头，记得你说过市长接获消息，主子的人已经有了NYX的下落。倘若是真，恐怕主子的人这时已潜伏在荒南了。” 简尹西淡淡道：“不要紧，即使来了也没法查出什么，就算到了地下也得先经过笃将军下属的筛检……”说到此处，简尹西这会啊了一声：“您这是话中有话，只怕阁下指的是，焦大朗吧？” “焦大朗此刻应已不在荒南，但假以时日，他定会回来这里。”黑爵正色道。 这话一出，简尹西顿时又皱了皱眉头：“只怕，交大朗的目标，不止是找到NYX。”简尹西边说着，边望王冯燕撇了眼。 “他知道第一针，也知道第一针的身分。如此，主子也会知道。”简尹西沉肃道。 黑爵闻言不禁一凛：“如此，他又为何，难道……” “他会在市区下手。” 此话一出，众人皆向门口看去。只见是陈深，刘迎风二人回到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