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暮光 第21章　她不得不想起的那个过去

日子，已经划到了秋天的中页，天气渐渐转凉。寝室的几个姐妹偶有摩擦，却也改变不了她们之间的亲密。黎暮卿没事时也经常打电话回家，跟爸妈家长里短，然后问问紫钰的情况。她跟欧阳汶祁和裴若辰之间还是那样不咸不淡。日子平淡而快乐的过着。 可是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她又陷入了昏暗里。 那天晚上，回到寝室，她接到了大妹妹黎璐的电话。 “姐，你还好么？” “挺好的，你呢？家里还好吧？” “我挺好的。” 然后，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姐，有个事，我想跟你说。”寂静了一阵，“我实在不知道跟谁说，可是我心里难受，不知道怎么办！”电话那头一阵哽咽。黎暮卿听到了黎璐的抽泣声。 “小璐，你不要哭，你跟姐姐说，到底什么事，没关系。” “姐，紫钰是自己跳下去的！”黎璐再也忍受不住，啜泣了起来，“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在她第一次住院时，我在门外听到了医生和大姑说到了洗胃，她那次就是自杀啊！ ……可是他们都瞒着我们。……我不敢跟你们说，怕你们伤心，可是我忍得好辛苦，每天备受煎熬，我再也受不了了…… ……她还是跳下去了……我后悔，我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们……我们一起去开导她，她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也恨，我恨婶婶！……她对她不好，总打她骂她，从小就逼她……不许她跟我们一起，不许她参加同学聚会……所以每次跟我们在一起时，她总爱远远看着我们笑，她那是羡慕啊！…… 你知道么？姐姐……奶奶发现过她手上有好多针扎的小眼，密密麻麻……她自杀前，到奶奶家，还跟姑姑和奶奶说……她好羡慕姐姐，因为她们的妈妈对她们很好！……婶婶为什么要那样逼她！……她那么优秀！……她才17岁啊……”黎璐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起来。 黎暮卿早已泪流满面。原来，她的家人跟她一样，在那场灾难里，受尽了煎熬。 她知道黎璐疼，因为她的心跟她一样疼，裂开了一样的疼，她已经窒息了。她也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她跟黎璐一样恨婶婶，可是却无从发泄，所以只能撕碎了自己。 但她现在不能这样，对面的妹妹需要她安慰。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吸了口气，黎暮卿说：“小璐，姐姐跟你一样难过，但是不要这么想。也许对紫钰来说，这是件好事。她解脱了，不用再受苦，她可能早就到天堂享受她的美好生活去了。我们要开开心心的，她看了才会开心。紫钰现在这个样子，婶婶已经够痛苦的了，也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她肯定比我们还责怪自己，比我们更痛苦。不要再去恨她了。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电话那头的黎璐哭过后，似乎好受些了，抽抽噎噎的说：“姐姐，我知道了。紫钰一定是在天堂幸福的生活着。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我们寒假见。” “嗯，别再胡思乱想了，有事给姐姐打电话。早点去休息。” “嗯，姐姐，那我挂了。” “挂吧。” 电话那头响起了盲音。黎暮卿死死攥住电话，指节都握得泛白，一头扎进被子里，使劲用拳头砸着被子，痛哭的闷哼声从被子里传出来，寝室的姐妹都吓呆了。 “暮卿，你怎么了？暮卿……”甘语桐跑过来，扶着黎暮卿的肩膀，想让她起来，但是她怎么也不肯抬头。 苑晴坐在了她床边，拍着她的背。其他的人都站在一米开外，呆呆的看着。她们没见过黎暮卿这个样子，她从来都是爱笑的，天大的事在她看来，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寝室里静得只能听见黎暮卿痛哭的闷哼声。 她需要发泄，黎璐今天把所有她对那场灾难的猜测都变成了现实，她不得不面对。她也更恨，更责怪自己。她是恨婶婶的，她没有那么伟大，能原谅所有人一切的过错。但是她又不得不接受，一家人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她只能用最软弱的方式发泄。 哭完后，黎暮卿抬起了头，神情恍惚的看着地板。苑晴坐到她身边，看着她轻声但坚定的问：“到底怎么了？说出来会好受些。” 是的，她必须说出来，这个过去在心里埋藏了这么久，不说出来，它会从内往外腐蚀她。说出来，也是一个她可以发泄的窗口。于是，黎暮卿缓缓说出了，那个她不愿意记起的冰冷雨夜。 那天，考完专业的她高兴的回到家…… “爸，妈！我回来了！” 妈妈开的门，爸爸坐在沙发上，似乎是在看电视，轻声说了句：“回来了啊。” “那赶紧吃饭吧，这么晚了肯定饿了吧。”妈妈端来了饭菜。 气氛有点奇怪，但沉浸在自己喜悦中的黎暮卿，忽略了。 满足的吃了个饱，一屁股坐到爸爸身边，搂着他的胳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爸妈聊天。她完全不知道有个消息正等着她。一个她一辈子都不想知道，不愿意知道，但却又不得不知道的消息。 一直沉默的爸爸突然说：“卿卿，告诉你个事。” “等等，好事坏事？”还是那样的微笑。 爸爸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不想知道这个消息，久到笑容已经在脸上僵硬。 静得可怕，只有电视的嘈杂声在房顶上空回响。 似是吸了口气，父亲说话时，始终都没有看黎暮卿一眼。 “不算好消息，也不算太坏。”始终，这个刚强的男人，在面对自己最爱的女儿时，用了一种他认为最柔和，最不伤害的方式告诉了她。 黎暮卿那双美丽清澈的大眼死死盯着他，不愿意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你……堂妹，紫钰……她不小心……从四楼掉下去了。”似乎是再也说不下去，父亲深吸了口气，双手掩住面孔搓了搓。 一阵恍惚，黎暮卿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是爆炸过后的烟雾。什么意思？掉下去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用一种自己都不熟悉的尖锐声音重复“掉下去了！”还没等爸爸开口，又用一种似愤怒，似质问，似不可置信，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说：“是滚下去的吧！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她没事，对不对！”那双原本美丽带笑的眸子，似是定格了，已经失了焦距。 父亲终于抬起头，直了直身子，无比认真的看着女儿。他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却在极力的逃避这个事实。似乎是不忍心再看到女儿那不正常的尖锐，他一口气说了出来。 “是从四楼的阳台掉下去的，不算坏的消息是，底下有条凳子，她好像是头砸在了凳子上，所以她现在在医院，只是没有醒来。” 黎暮卿把失焦的眼对到了父亲的眼睛上。此刻，她才发现，父亲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眼，布满了憔悴和血丝。 “还有呢！？”她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知道父亲也已承受太多。 “医生说，她可能醒不过来了，但是也不会就这么走了。你叔叔在医院陪着她。” “所以呢？” “她可能要在床上躺一辈子，也就是，可能成植物人。” …… 黎暮卿觉得她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再问了。只觉得眼眶干涩到生疼，她不是应该嚎啕痛哭的么？她不是应该撕心裂肺的么？可是为什么只是感觉轻飘飘的呢？ 初春的回寒一瞬间侵袭了全身，她开始瑟瑟发抖。抑制不住的颤抖，连牙齿互相清脆碰撞的声音，都无比清晰的撞进了她的脑子里。 突然听到母亲的抽泣声，她有些生涩的转头看向她。 只见她抹着眼睛说：“这孩子，太可惜了。才17岁啊，今年马上要高考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了呢。这叫她爸妈怎么活啊！……” “好了！不要再说了！”父亲似乎有些忍无可忍。 她好像接收到什么信息，高考？高考！高考…… 与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连接了起来。前不久，妹妹刚进过一次医院，说身体不好。她去看她时，她笑容依然甜美，却带着无奈和憔悴，还有些她说不上来的东西。 她笑笑的看着她，说：“姐姐，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你也要参加今年的高考吧，要加油啊！” “放心吧！姐姐会加油，你也要赶紧好起来！”还是那样没心没肺温暖的笑着，妹妹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那时的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是黎紫钰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知道，她一定陪她聊很久很久，如果知道，她一定不管多忙，也要去多看看她，陪陪她，如果知道……可是没有如果。 “爸爸，我要去看她。” “恩，走吧。” 医院里，雪白的床单，雪白的墙壁，刺痛了黎暮卿的眼。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那个人，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不可能是她的妹妹。她离得远远的，到走，也没有到近处看一眼。 涣散的眸从回忆中回神：“她不是掉下去的，是自己跳的，是自杀。” 黎暮卿听到了她们抽气的声音。 “她自杀了两次，第一次吃安眠药，被救回来了，第二次，她成功了。……是我和婶婶合伙把她逼到了绝路。……如果不是我非要参加高考，婶婶也不会这么逼她，生怕我考上了，她没考上。我恨我自己，但我更恨她……她为什么要逼她呢？面子就那么重要么？比女儿的命还重要？” 黎暮卿抬起头，看大家的眼神还有些空洞，“我说完了。心里也舒服多了。” 寝室里一片寂静。过了会苑晴开口了：“说出来就好了，别憋在心里，憋久了要生病的。要是难过，就哭出来。我们都在。” 黎暮卿呼了一口气，扯出了个笑容，“现在说出来了，哭也哭过了。你们也不要放在心里，我过过就没事了。赶紧忙自己的去吧。” 大家又看了黎暮卿几眼，都无声的散开了。只是，那天低气压在寝室里一直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