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 第4章　没事，有娘在

北方冬天冰冷的傍晚，当晚霞渐渐消退月亮升起之后，天地间就慢慢变成了一片片的银灰色，寂静无人。乳白色的淡淡炊烟和灰色冰冷的暮霭交织在一起，象是给墙头、街口街道边的一切都盖了—层灰蒙蒙的玻璃纸，它们变得若隐若现，远远望去根本看不清模样，飘飘荡荡着，很是有几分奇妙的气氛。小蠓虫开始活跃了，现在可是它的时光，当人群退下，它才会出来，成团地嗡嗡飞旋着。乌鸦在河岸边的寂静的树林子里，用已经哑了的嗓子轻声叫唤着，又不知道受了何人的惊动，才拖着粗狂的声音，朝天空渐渐飞去……易冰纯揉揉朦胧的睡眼，她该有多久，没有见过如此明媚的日光了，更准确的说，她从来都没有看过如此明媚的日光吧，她仅存对那个红色太阳的记忆，便只有日落时分，血红的残阳映着大地，黑夜开始吞噬天空的光明。“啊，阳光。”易冰纯大叫了起来，“娘，阳光。”易冰纯大叫着，往身上披了被窝，往楼下跑去，徐怀钰住在二楼，偌大的阁楼，只有她们两人。“是真姐姐的声音，真姐姐，我是秩儿啊！真姐姐。”燕然秩错将易冰纯的声音当成易冰真，以为易冰真躲在这里不肯见他。“娘。”易冰纯从来没有在这里时候醒过，徐怀钰为了让她能照射一下眼光，偶尔会拉开窗帘，不巧，便在此时吓到了易冰纯。 “娘。”易冰纯歇斯底里的叫着，易冰纯躲在角落中哭泣着，“娘。”易冰纯哭泣的声音微弱如丝，徐怀钰听到易冰纯哭喊的声音，急忙跑到楼道中，见不得阳光的孩子，对太阳竟是如此的恐惧。“纯儿，怎么在这时候醒了，乖，别哭。”徐怀钰紧紧地抱着易冰纯，不让她看到任何光线，易冰纯忽然注意到阳光满满移动到她的脚边，“呀”的大声叫了起来，“娘，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易冰纯歇斯底里的哭着，阳光每一寸的推进，对她来说，都像是恶魔在满满的爬向她。徐怀钰拿起毛毯紧紧地包着她，她知道这是一个谎言，易冰纯照射到阳光根本不会死，可是，这是让易冰纯呆在这里唯一的谎言，她只能维持下去。“乖，阳光照射不到你了，没事的，没事的。”徐怀钰紧紧抱着她，易冰纯还在啜泣着，身体一直在颤抖着，对阳光的恐惧让她陷入梦呓。 “没事的，没事的，有娘在，有娘在！”徐怀钰怎么安慰易冰纯都没有，易冰纯蜷缩为一团，紧紧的抱着自己，是谁说，阳光给万物生命的。“找到了，真姐姐。”燕然秩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楼道前，出现在恐惧的易冰纯面前。“真姐姐，你怎么了，干嘛躲起来啊！”徐怀钰皱紧眉头看着这个小孩，他是来找易冰真的，可惜，躲在被窝中的，是易冰纯。易冰纯还在不断颤抖着，她听到了陌生的声音，一个她完全没有听过的声音，“呀……”易冰纯再次大叫了起来，“真姐姐，有我在，谁欺负你你跟我说。”燕然秩的好心，很明显用错人了。“真姐姐，你干嘛不见我啊！”燕然秩开始扯易冰纯的棉被，徐怀钰挡在他的面前，“这不是你的真姐姐，你快点回去吧，快回去吧！”徐怀钰自从易冰纯出生后没有离开过这里，她也不知道这个小孩会是谁。 “她明明就是真姐姐，真姐姐你为什么不肯见我。”燕然秩用力的扯着棉被，徐怀钰怎么拉他都没有用。易冰纯蜷缩在角落边，拉着棉被，生怕一点点阳光照射到自己，徐怀钰推开了燕然秩，燕然秩倒在楼道上，他的手上，还拉着那张本该罩在易冰纯身上的棉被，易冰纯一下便疯了，“呀……”尖叫声刺破寒空，阳光完全覆盖住了易冰纯，那双青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中发着耀眼的光。易冰纯披肩散发着，脸因为常年没有照射到阳光而苍白，眼睛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呀……妖怪啊，有妖怪。”燕然秩大叫着往回跑，易冰纯这个模样吓到了他。因为燕然秩的尖叫，易冰纯忽然冷静了下来，她看着徐怀钰，双目无神，“娘，我会死的，对吗？我会死的，对吗？”易冰纯忽然哭了起来，“我会死的，我不想死……”徐怀钰拉起了棉被紧紧的抱着她，“没事的，没事的，你不会死的，娘不会让你死的。娘一直在骗你，都是娘的错。”徐怀钰抱着易冰纯哭着，眼泪顺着徐怀钰的脸颊，流到了易冰纯的手上，“孩子，没事的，都是娘在骗你的，你不会死的。” 易冰纯一直哽咽着，“娘，我死了你怎么办？你怎么办？”易冰纯将头埋在徐怀钰的身上，“娘，我死了你怎么办？”徐怀钰抱着易冰纯，头贴着头两人轻声的啜泣着，像是要把这些年来的压力一次哭掉，她们本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的，她们本应该好好的在阳光下生活的，只是因为这双眼睛，与别人不一样的瞳孔，她便要被当成妖怪，这公平吗？“娘……”易冰纯哭累了，趴在徐怀钰身上睡着了。徐怀钰轻轻抚着她的发，该告诉她了吧，瞒了十年，也该要告诉她了吧！现在被人知道了，老爷一定不会无视的，还是现在就告诉她吧，接下来的路，娘可能不能陪着你了，孩子，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去怪罪谁，这就是命。 与此同时，一路尖叫着的燕然秩，还在歇斯底里的叫着，“妖怪啊，她是妖怪。”一遍一遍的叫着，叫得徐怀钰心都裂了。“妖怪啊，她是妖怪。”燕然秩的声音，引起了燕然风的注意，“秩儿。”燕然秩跑到前厅，那里，燕然风跟易天淩还在悠闲的喝茶，燕然秩三步作两步的跑进来，“爹爹，我看到了妖怪，有妖怪。”气喘个不停，易天淩皱起了眉头，燕然风愕然，“你再说什么傻话，易叔叔家里怎么可能有妖怪，你跑到哪里去了？”燕然秩躲到了燕然风的怀中，缩着头，想起那一幕，他仍然颤抖不已，易天淩沉默着，他大致猜到了，“在那座阁楼里，以前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我以外真姐姐在里面，可是我在里面看到的是一个妖怪，一个青蓝色眼睛的妖怪。”易天淩倒吸一口气，还是被发现了吗？在这一瞬间，易天淩感到了绝望，隐藏了十年的秘密，还是被揭开了。 “易弟？”燕然风皱紧了眉头，“秩儿的话，可是属实。”易天淩沉默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易弟？”易天淩看着他，神情愕然，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见到易冰纯那双青蓝色眼睛时的错愕，“易弟，带我们去看看。”易天淩深吸一口气，就算此时隐瞒，易府中也会有人前去了解真相的，更何况，自己一直对三个孩子隐瞒。“不用去了，那是我的女儿。”易天淩语一出，燕然风惊呆了，他不知道燕然秩看到的是怎样的场景，可是看到易天淩如此痛苦的表情，燕然风猜到这件事不简单。燕然风深吸一口气，“易弟，需要我帮忙吗？”易天淩愕然的摇着头，只是摇着头。没了，他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们母女了，辛辛苦苦隐瞒了十年，竟是这么结束了。 “那，……”燕然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沉默着。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一盏茶的时间，易天淩小女儿是妖怪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毕竟八卦闲余饭后是人们最喜欢的了。每个人都是道听途说，根本没有人知道易冰纯长什么样的，后来流传的版本仅是，易冰纯是个吃了徐怀钰然后长大的孩子，毕竟，易家有两个夫人，可是徐怀钰十年前就失踪了，有谁知道，她为了女儿，十年没有出来见过人了。易冰纯是个妖怪流出的事情，已经过了两天了，这两天，易天淩苍老了许多，他再也想不出要把她们母女两藏在哪里，才能避开世人的目光，才能避开那些疯言疯语。“该怎么救你，我的孩子。”易天淩握紧了手中的书卷，他已经查遍了易府所据的所有村落，可是，藏不住了，消息越传越广，就连他的老丈人，林半城，都被惊醒了。 画面一转，回到那天，那个晚上，蜷缩在角落边的母女俩，有谁，考虑到她们的感受。“娘，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没有骗我？”徐怀钰点点头，“娘骗了你十年，又怎么忍心再骗你。”“那娘，我明天能去见见太阳吗？我今早被它吓到了，呵呵。”易冰纯苦笑着，想起今早见到阳光后疯狂的模样，自己也觉得好笑，原来，原来自己照射到阳光是不会死的，原来都是谎言，呵呵，竟然被骗了十年，就是因为我的眼睛。易冰纯忽然伸手，往自己的眼睛插去，徐怀钰大叫了一声，伸手抓住了她，“你在干嘛啊！”易冰纯苦苦的笑着，“竟然这双眼睛被人当成妖怪，那我不要这双眼睛就行了，一了百了。”易冰纯的平静让徐怀钰感到恐惧，易冰纯这十年来，已经变得完全冷漠，对一切事情，她该有几次想过死了一了百了，不想再过着这种白夜的日子。 徐怀钰抱着她，“孩子，娘对不起你，是娘的错，别对自己的眼睛这样，好吗？”徐怀钰又要哭起来，易冰纯摸着她的脸，因为时间颠倒，徐怀钰原本细腻的脸，也变得斑斑点点的，她老得很快，“娘，我错了，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易冰纯头靠着徐怀钰，两人抱着在楼道中等天亮，她们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因为易冰纯的眼睛，变得怎样的纷争。易子预最早知道这件事，他怎么也明不明白那晚看到的妹妹，竟然会是别人口中的妖怪，可是燕然秩也没有说出妖怪是怎样的，那个妹妹，跟正常人无异，难道，她真的只能属于夜晚，白天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可是，这不可能啊！易子预怎么也不相信，他想要回到阁楼找易冰纯，可是阁楼在事发后便被易天淩层层封锁了，没有人能进去，阁楼外层层叠叠的安排了三层护卫，就算是他，也不能进去，征求父亲的同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易子预只能等着，等着易霆轩跟易冰真回来，只有他们俩，才能劝说父亲打开阁楼，见到他的妹妹。 “老爷，你现在要怎么办？”林曦站在易天淩身边，她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便能结束的了，自己的父亲已经来信，让她给出个解释，难道要她解释孩子长青光眼然后被困了十年吗？被誉为林半城的老父亲再怎么糊涂也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吧。易天淩深深的埋着头，怎么办，怎么办，这几个字他心里早就默念了几百几千次，可是，答案在哪里？“我好乱，真的好乱，把所有地方都找遍了，我不知道要将她们母女藏在哪？哪里都留不下她们，哪里都给不了她们生路，你说我能怎么办？”易天淩抓着自己的头发，几缕白丝掉了下来，他也渐渐步入了老年，“老爷，我们家本来就没有她们母女两，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爹已经来信了，让我们把他们母女两轰出去。” 易天淩猛地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她，“这就是你的想法。”林曦完全变了一个人，这些年免费帮徐怀钰养女儿已经受够了，易冰纯越长越俊，易冰真跟她比起来，就真的天女跟凡人一样，尤其是易冰纯那双充满着魔力的眼睛，作为一个母亲，林曦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处在那个贱人的女儿之下，她两三年前便想着怎么把易冰纯母女赶离这个家了，只是以前她们一直呆在阁楼中，林曦便作罢。“这就是我的想法，趁现在这个机会，将她们母女两轰出去，最多我们给她们一笔下半辈子都不愁的费用就是了。嫁进来十几年，也不能让你空手离开吧。”易天淩站起身，恶狠狠的瞪着林曦，林曦反瞪着，“别忘了我家对你们易家的好处，我可不是平白加到你们家的，记得你们答应过我们什么。”林曦将二十年前的事情挑白，易天淩一下子没了底气，眼神也黯淡了下来，颓废的坐在椅上。结果还是这样吗？ 易天淩问着自己的内心，仅是这样而已了。“好吧，我会把他们母女两送出去的，给我两天。”林曦点点头，转身想要出门了，刚开门，林曦回过头，“对三个孩子说，他们的妹妹死掉了，这样就好吧。”易天淩无神的看着她，点点头，“嗯。”林曦关掉了房门，易天淩趴在了桌子上，我该怎么跟钰说，我该怎么去见她，我又怎么说得出口。 易冰纯看着雪花像无数白色的小精灵，悠悠然从夜空中飞落到地面，整个大地很快铺上了一条银色的地毯。她们两在远离热闹的阁楼中，冬夜的静谧和淡淡的温馨笼罩着这一片小小的空间，徐怀钰紧紧抱着易冰纯，火盆中燃烧的木炭偶尔发出的响动，更增浓了这种气氛。这已是沐晨时分，雪的光辉让人想不到这是黑夜，“娘，黎明就要来了吧。”平时在这个时候，小冰纯早就准备睡觉了，她是黑夜的天使，她只能在黑夜中出现，当然，这是以前，现在的她，蜷缩在徐怀钰的怀中，希冀着黎明过去，沐晨的到来，那时，她便能好好的迎接光明，她遗失了十年的光明。“嗯，快了。”徐怀钰裹紧身上的被子，她们两个都蜷缩在地上，雪夜的寒气透过地面传过来，徐怀钰的嘴唇都紫了，地上虽然铺了毛毯，她还是觉得冷，可是，她不能让易冰纯知道，她必须陪着易冰纯，看到人生的第一场日出。 “娘，我们会幸福的活下去的吧！”易冰纯将身子靠在徐怀钰身上，晃了晃，“嗯，我们会幸福的活下去了，我们都死过一次了，等下，我们就重生了，我们不再需要生活在黑暗中了，我们有自己的光明，娘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易冰纯抬起头，那双青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易冰纯重重的点头，“嗯。” 易冰纯看到天破晓后，青蓝色的天空还残留着几颗星星，大地也是一片朦朦胧胧的，好像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她看不清楚远方。易冰纯伸出了手，轻轻的挥舞着，天空，已露出了点点蛋白，白色又带着深蓝的云彩都赶集似的往天边聚集，像是跑了血一般，显示出淡淡的血红色。“就快黎明了”易冰纯大声喊着，一层白浓雾消散开来，覆盖着大地，渐渐地，浓雾消散成了一片淡淡的薄纱，像是一只神奇的手一般，轻轻地拨开了她头上的面纱，让早霞露出了她的羞红小脸。“好漂亮哦！”易冰纯轻声呼喊着，清晨，空气里释放着微微甜甜的芳馨气味，夜间下落的雨涤尽了尘世间一切的尘污，易冰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连带着把紫藤花的清香气味也在濡湿中渲染开了，随着风在空中不断飘溢着，飘进了易冰纯每一个呼吸着的毛孔中。“娘。”易冰纯抬头，徐怀钰整个脸都是苍白的，她早已冻坏了。 “孩子，满意了吗？”徐怀钰艰难的开口着，她现在只想回到床上睡一觉，暖暖的睡一觉，“嗯。”那双青蓝色的眼睛，在太阳底下闪光，宣告着她的重生，她不应该被困在黑暗中，她的容颜，如绝色芳华，沐浴在阳光下，起了淡淡的红色，易冰纯的嘴唇，不再那么白帜，渐渐的有了血色，她细腻的皮肤吸收着日光，可以看到血管透过她的肌肤，那一条条阡陌纵横着。“好了。纯儿，我们回去睡觉吧，娘有点冷。”徐怀钰一整晚都抱着易冰纯，身体都贴着地面，寒气一直侵袭着她。 “娘，你怎么脸色都苍白了，还有，你的手好冷。”易冰纯握紧了徐怀钰的手，“娘，你的手真的好冰啊。”徐怀钰对她苦笑了一下，“没事的，回去歇息下就好了。娘只是，有点冷。”徐怀钰搓搓自己的手，冻得跟冰块一样僵硬，手指间有淡淡的紫色。“娘，起来，我扶你回去。”易冰纯扶着徐怀钰，两人慢慢的走回卧房中，僵坐了一个晚上，大腿都麻了。徐怀钰回头看了看逐渐升起的太阳，这就是我们的明天。回房后，两人很快便沉沉入睡了。